第61章
自从被他抱进来睡了一觉, 塔烈因几乎爱上了这个小屋,连榕树底下也不去了,每天都要进来和他挤在一块睡觉。
然后钻进他衣服里, 双手毫不客气地霸占这方寸之地。
现在刚好遇上雨季, 风大雨大,今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没有停的迹象。
小屋毕竟是便携式的材质, 很容易被风吹跑,看这情况, 晚上估计还有大暴风, 沈越用木桩压紧底部, 用木条把窗户和不结实的门一起封紧,准备过夜。
真像个野人啊……
塔烈因还没有来找他。
昨天晚上,他就告诉过小孩,让他今天别过来,照这情况, 夏佐应该也不会让他出来。
何况, 最近塔烈因已经开始恢覆以前的机甲课程,白天的时候, 也基本很少能过来。
森林里湿漉漉的,滴滴答答的雨水拍打着芭蕉和树叶,水滴在林间碰撞跳跃, 又被狂风无情的吹打。
暴风雨开始了, 闪电劈裂了天空, 露出黑夜的獠牙, 轰轰的狂风侵袭森林, 压弯了粗大的树木。
小屋外面响起了窸窣的声音, 紧接着是固执的敲门声。
“这家夥……”沈越心里一紧, 连忙戴上面罩,一打开门,狂风夹杂雨水无孔不入地拍打他的身躯,几乎要把人吹跑,如果不是戴着面罩,简直无法呼吸。
沈越把人拉进来,用力压紧小屋的门。
少年浑身湿透了,金色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瘦削的身子,只有背脊直挺挺的,就像被风雨洗礼过后的小树苗。
他浑身冷的发抖,只有一双紫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敢过来?”沈越用毛巾抹过他湿漉漉的脸庞,又擦干他的头发。
“我偷跑出来的。”满是泥巴的水鞋搁在门边,白皙的脚踩在地毯上。
应该说,每天晚上都是塔烈因偷跑出来找他的。
沈越帮他把衣服脱下来:“你这固执的家夥。”
因为塔烈因总是在这里睡着,屋里还有他的几件衣服可以换。
“下次不能这样,太危险了。”
一换上干爽的衣服,小猫立刻黏上来抱紧他,沈越还在忙着用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小屋里可没有烘干机吹风机之类的东西,只能靠手动了。
沈越再次感叹自己简直就是跑来当妈妈的。
塔烈因把盒子拿给他。这时候沈越才发现他湿透的衣服里原来还藏着一个盒子,刚刚来不及细看。
沈越打开盒子,露出一堆五颜六色的零食来,糖果,饼干,小糕点,看包装就知道都是些昂贵的小零食。
他记得长大后的塔烈因根本不吃甜食,所以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
塔烈因往他怀里推了推。
“给我吃?”
不会就为了上次自己没吃到糖果的事吧?
沈越心里一阵感动,然而但他准备把东西送进嘴巴的时候,迎着塔烈因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顿时明白了。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沈越微微一笑,修长的双指夹住一块饼干,稍稍揭开面罩,指尖从面罩下探进去,饼干就送进嘴巴里了。
怀里的小孩擡着头看他,一双紫色的瞳孔由松到紧再到松。
虽然没法看见五官,不过因为在他怀里的原因,他还是看见了那弧度温柔又漂亮的下巴。
沈越揉了揉他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快睡吧,明天有机甲课吗?”
“没有。”少年依旧冷酷的样子,只是双眼看着他,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越故作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坐在床边:“不上课也要早点睡,这样才能长高。”
塔烈因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借力坐到他膝盖上,盯着他:“不。”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
沈越终於道:“睡吧,如果起得早,就带你去玩。”
塔烈因终於听见了自己想听的话,掀起他的衣服,还想钻进他衣服里,被沈越按住了脑袋:“不准。”
趁着孩子还小,坏习惯要从小纠正。
塔烈因一脸固执地捏着他的衣角,奈何沈越不肯心软:“快上床睡觉。”
他只能乖乖躺回床上,手里还拽着他的衣角扯了扯,想让他躺下来。
沈越躺下关了灯,少年缩在他怀里,听着外面怒号的风雨声,两人一同睡着了。
睡到一半,做梦梦到一只小狐狸,撞在他胸口上,痒痒的重重的,硬往他胸膛钻,有点喘不过气。
沈越睁开眼:“……”不是狐狸,是一只金色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他衣服里,紧紧贴着他。
沈越把衣服掀开,扒开他的爪子,把猫咪放到旁边,自己翻了个身,得以喘息片刻。
睡到后半夜,衣服后面又拱起来,像个驼背一样,一只热乎乎的小猫躲在他背后的衣服里睡觉。
沈越闭上眼睛,原来从小到大都这么粘人的吗?偏偏有一个那样的妈妈,所以连粘人的对象都找不到。
雨点捶打着瘦弱的小屋,偶尔风太猛了,还能感觉到小屋在晃动,像一朵狂风中左摇右晃的蘑菇。
然而小屋内却处处充满了安宁祥和。
狂风肆虐一夜,小鸟又跑出来叽叽喳喳。
清晨,沈越帮他编好辫子,看的出来塔烈因很珍视自己的头发,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少有留长发的。
“塔烈因会因为什么而突然把头发剪短吗?就是扎不起来的那种。”
小孩很笃定的样子:“不会的。”
沈越沈吟道:“永远不会吗?”
塔烈因沈默。
沈越语重心长:“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都不要走极端。”
塔烈因转过头看他,眼睛凝着审视和狐疑的光芒。
然而他又看不见那人的脸,一张模糊的抽象的脸,有时候他做梦幻想那面罩后藏着一只狮子,一条鲸鱼,甚至是一棵大榕树,是一片星空,和一阵风。
沈越郑重其事:“总之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塔烈因有点不爽:“我看起来很傻吗?”
你就是很傻啊。沈越心里叹一声。
森林上空挂了一道彩虹,太阳光直射下来,沈越的身影在浓烈的阳光下若隐若现,有种要融化了的错觉。
塔烈因猛的冲上去抱紧了他。
沈越几乎被他撞倒,趔趄了几步,感觉身后的人紧紧箍着的手,一楞:“怎么了?”
塔烈因不说话。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沈越仿佛也想起什么,心里一沈,望着天空。
如果根据夏佐的描述,塔烈因有一个月变得开朗一些,姑且是指这一个月,那也就代表自己随时要走了。
“诺拉上有什么好玩的吗?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玩的?就趁现在吧……”
塔烈因对那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一听见沈越的语气,好像有什么即将失去,心底便莫名的恐惧起来。
看见他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沈越心里简直被揉成了一团棉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同时又是那种明知自己注定要离开的痛苦。
如果可以,真希望就这么陪着他长大啊。
永远在这里陪着塔烈因长大,是不是就不用顾及身为火种的命运和责任,不用再次分开呢。
沈越揉了揉他弹性的脸蛋,得益於这些日子的喂养,相比起一开始的清瘦,已经圆润得多了。
沈越恐怕自己呆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了,巴不得一下子陪他玩遍所有,以自己些微的能力尽量弥补他的童年。
在歌雅的时候,他跟大多数小孩一样,从小就很喜欢游乐场和游戏厅之类的地方,因此首选都是这两个地方。
塔烈因是个例外,除了机甲之外,对於其他事物都不怎么感兴趣。
说是陪着塔烈因,玩了一圈下来,沈越自己快累脱了,少年依旧麻木冷淡。
好像他才是陪着沈越出来的那个。
夕阳将落的时候,走在层层叠叠的阶梯上,沈越站在下面向他伸出手:“来。”
塔烈因低头看着他,还不明所以。
“让我抱抱你,塔烈因。”
塔烈因朝他伸出手,身体前倾,随即被沈越紧紧接住。
少年被他抱着双脚离地,两颗心脏贴在一起,心跳扑腾的声音在人群喧闹里依然十分清脆。
多年后,沈越的呼吸和声音依然清晰地回荡在心里。
“就算很伤心,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怀里的少年沈默良久,倔道:“不要……”总之是对一切都反对,对沈越的话彻底的不满。
沈越有点自责,明明知道塔烈因最缺乏安全感,既然还没有定论的事,何必无端说出来,只会惹他伤心呢。
忽然感觉肩膀上有温热的液体,心里一紧,放开他,看见少年眼睛里盈着的泪光。
塔烈因急忙追到他怀里,双手抱紧他,两滴晶莹的泪珠抛出来,被风吹到天边。
沈越感觉他在颤抖,把稚嫩的身躯抱起来。
沈越的心连同呼吸也一同颤抖起来:天啊,他真希望永远陪着他啊。
他望着天空:如果可以,就让他一直一直留下来吧……
“怎么了,哭什么?”沈越压下心里的难过,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反正,别走……”少年的鼻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两个字,让沈越心头猛的一颤,这似曾相识的两个字,这一模一样的语气,一瞬间有一种时空割裂感。
那双紫色的倔强的眼睛,少年的塔烈因和成年的塔烈因又重叠在一起。
沈越压住颤抖的尾音,故作轻松:“我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流浪汉,能去哪里呀,傻瓜。”
可是敏感如塔烈因,怎么会轻易相信他呢。
塔烈因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星星已经出来迎接他们,少年在他怀里睡着了。
每次玩到夜里,塔烈因睡着后,沈越就会把他背回去,放在庭廊下,然后叫醒他。
沈越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反而背着他回到森林里的木屋。
把少年抱在怀里,沈越无法入睡,他似乎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无法阻挡的命运再次把他带走。
然而等了一个晚上,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沈越揉了揉眉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犯神经质了。
看着怀里少年的睡颜,大概自己真是太舍不得他了。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塔烈因依旧每天晚上出来找他,风雨无阻和他挤在一个小屋里。
那一天晚上,两个人走在街上,看见一辆很覆古的粉红色冰激凌车,沈越再次心血来潮:“要吃冰激凌吗?”
之前一直想跟塔烈因吃冰激凌来着,但总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了。
看来这个计划可以超前实现。
塔烈因点点头。
两个人站在冰激凌车前,接过冰激凌的那一刻,沈越猛然发现远处的商场和人物发生了扭曲的裂痕。
正如之前在工程舰上看到的场景,所有的一切正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发生割裂,虚空荡起幻影,被吞噬了中间的一切,又重新拼接,仿佛水波荡漾下的倒影。
沈越手里的冰激凌掉在地上,转头伸出手:“塔烈因……”
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拥抱他,当两个人的胸膛刚刚接触,塔烈因的手刚碰上他的背脊。
“塔烈因!等我……”沈越的一句话被割开。
一切都消散了,来不及拥抱的人已化作烟尘,消失在他眼前。
星空下,塔烈因双手擡着,抱着一片虚空,紫色的眼睛睁大,盛着满片逆转扭曲的星河。
继而在一片颤栗后,空洞的宇宙吞噬了他眼里的光芒。
一声凄厉喑哑的嘶鸣从少年的胸膛发出,惊吓了夜空,星星颤抖着。
“塔烈因!”工程舰上,沈越紧紧按住胸口,跪跌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所有人回过头来看他。
“沈越,你怎么了?”西里尔双眼疑虑地看着他。
沈越低着头,呼吸声急促,脸色苍白,浑身尽是冷汗,好似大病未愈。
“你怎么了?”
良久以后,沈越终於擡起头,操作台上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那些扭曲的星球,割裂的舰体,和消失的舰员,在现实中一瞬而过,在他们眼里,没有宇宙弦,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只有沈越经历了这梦幻的一切。
只有沈越一个人进入了宇宙弦的时间节点,他在诺拉的一个多月,其实只是现实中的一瞬。
沈越扶着墙,面色苍白,双眼空洞。
西里尔被他眼中深邃的悲伤所动容:“你的脸色很差,回房间休息吧。”
之后那几天,沈越真的病倒了,昏昏沈沈的,意识不清。
舰上的几个医生没有查出病因,除了给他输营养液,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说:
唉,我em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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