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佳节逢新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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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欢庆的上元节, 竟发生如此惨案,沈思渊命令刑部尚书丶御史大夫丶大理寺评事为三司使,着手调查起火原因。
小皇子本来想着由顾潇潇暂为照看, 眼下她这个样子,自己身子都是个问题, 更别提照顾别人。转了一圈小皇子又回到母亲淑妃那里, 但淑妃未见得多高兴, 毕竟孩子回到自己身边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惨痛。皇后娘娘往日恩泽如春风化雨,早已滋润每个后妃的心田, 此刻皇后新丧,她自然高兴不起来。
皇后的棺椁停在安奉殿, 众妃子为之守灵七日, 顾潇潇拖着身子在殿里跪了七日,连着几天水米未进, 本就瘦弱的身子现在像风中摇曳的春花。
以平阳王为首的大臣在殿外跪拜,未曾恸哭, 未曾忧伤,只是常常失神,该有的仪制需得有人提醒才能想起, 行走时需得有人搀扶才能行动。
旁人感伤是因为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走了,可惜心痛。
而沈思沐, 是心死了。
椒房宫失火最终呈上来的原因是,皇后寝殿内的碳炉不小心蹦出火星,落在了波斯长毛地毯上,加上地龙温度过高, 火势迅速蔓延。
火势是从皇后寝宫里开始着起来的, 皇后今日贪杯, 多饮了一些酒,所以未曾及时发现。又因皇后平时喜静,故而太监宫女所住的耳房离她甚远,火势起时只有兰心一人伺候,但不知她为何没有及时发现。
椒房宫其馀众人都安全撤离,被火势吞没的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沈思渊处理了椒房宫一众人等,并排查各宫各处的安全隐患,避免此种情况再次发生。
椒房宫与安平殿本就毗邻,平常除了殿门就能看见椒房宫正殿的屋角斜飞入云,这时再看,已经空空如屑,那里已经青天白云,仿佛从没有出现过建筑障目,就如同李婧姝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甚至连沈思沐,都毫无反应。
沈思渊摩挲着手里那天沈思沐递过来的腰牌,明明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
沈思渊好像想到了什么!
“富贵!”
……
皇后下葬那日,满城缟素,灵车从白虎门发出,当初她入宫为后便是从此门进来,如今又从此门出去,也算是个圆满。
李静姝的母亲自从知道女儿惨死,便卧床不起,只有父亲拖着沈重的身子,赶来送女儿最后一程。他在朝堂沈浮了一辈子,自认为无愧於国家和百姓,却不料女儿竟如此不得善终。他已是耳顺之年,在大周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他的背已经直不起,但仍然跪得挺拔,在人群中犹如一棵松柏。
他教育子女便是如此,而李婧姝得此真传,宁折不弯。
顾潇潇一路护送,看着棺椁落入皇陵,看着入口被封死,那个温暖的姑娘,就永远埋葬在冰冷的地宫里……
回去之后,沈思渊已经在景福宫等她,似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顾潇潇哪里想听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想抱着他发泄出来痛哭而已。
她抱着沈思渊旁若无人的大哭,众人从没见过在皇上面前这么不顾形象的后妃,都感叹她与皇后真是情深义重。
那么好的皇后,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谁听见了不感叹唏嘘呢?
顾潇潇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们在顺南的法场,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在渭河的水灾现场,见过饿殍遍野,见过淹死的百姓,也见过因灾后疫情痛苦而死的人群,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亲自送过病故的安贵妃。
但这些人,与皇后不同。
不是他们冷血,只是人在面对非亲近之人的死亡时,心中的难过是可怜可惜,而面对亲近人的离世,除了上述心情,还有心疼。那种疼是把心掏出来,一遍遍的用刀子划拉个小口,血流不出来,但疼痛不止,而过往的经历便是那个刀子,往期越美满,刀子越钝,人越痛苦。
沈思渊屏退众人,拿出手绢给她擦因为哭泣产生的鼻涕泡。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皇后若是看到你如此为她伤心,定会感激你的。”
“有什么用啊……”顾潇潇嗓子干哑,勉强能说出来话。
他们都受过教育,知道人死如灯灭,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灵魂永生。他们可都是无神论者啊!
死了就是死了,是再多思念和眼泪也换不回来的,但是面对亲人离世,谁又能真的做到豁达呢?
“你这样为她伤心难过,我都要嫉妒了……”
顾潇潇瞬间冷静,冷着脸在他肚子上锤了一拳,打的沈思渊措手不及,捂着肚子面容扭曲,好在顾潇潇总算不哭了,疼点就疼点吧。
“你在说什么屁话?!”
“呸呸呸,我说的都是屁话。各路神仙有怪莫怪。”沈思渊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四面八方拜了拜,最后附在她耳边说道,“皇后没死。”
顾潇潇瞬间一个机灵,睁大双眼,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有沈思沐在,他能让皇后就这么死了吗?”
其实这些都只是沈思渊的猜测,他让富贵去查失火之前沈思沐的行踪,除了他带着晚晚频繁出入后宫之外,并无可疑之处,只是失火当日,沈思沐离开时是乘的马车。往常他来内宫,为了避嫌,向来要么步行,要么只乘容纳一人的软轿,侍卫给出的解释是,晚晚玩累了,睡着之后,乘马车方便一点。
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些事一旦串起来便有些可疑。
顾潇潇擦干眼泪,刚刚因太过难受,时不时有些抽搐,“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但这次沈思渊确实有点发虚。
皇后葬礼之后,沈思沐告假未再上过朝,有熟悉情况的老臣自然觉得他这是在为皇后哀悼,只有沈思渊觉得他是在安抚李婧姝。
顾潇潇催促着沈思渊赶紧把沈思沐召进宫,试探一下,毕竟这是李婧姝活着的唯一希望。
沈思沐自然知道皇上召他进宫作为何事。
故而皇上把他周边亲戚朋友问了一个遍,从衣食住行丶生活起居到与工作有关的问题,就看到他在那绞尽脑汁的思考接下来的问题,还没问到正经话题上时,他直接回答:“皇上想问的东西,诚如皇上所想。”
虽然已经设想无数次这种事情的发生,但看到他如此坦然地说出来,沈思渊还是十分震惊。一个王爷胆敢觊觎当朝皇后,还和皇上坦诚相见。若是沈思渊不是如今的沈思渊,只怕沈思沐凌迟都不够赎罪的。
沈思渊嘴巴打结,“怎……这……这……你……啊?”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一方面感叹在如此封建的现在,在身份与道德的双重枷锁之下,他们两个能如此勇敢冲破世俗的观念,勇敢在一起,他为他们感动,为他们自豪。另一方面又在忧心他们这种情况并不会被世俗所理解,他们要怎么捱过这漫长的人生,情比金坚的故事他听得多了,但被周遭环境所累相看两厌的事情他也见多了,若是……皇后到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思沐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的,实在吃不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还是说道:“怎么?皇上后悔了?”
“不……我只是……”他只是担心,沈思沐对於李婧姝的喜欢是点到为止,在被哥哥夺去之后,怨恨大过情意,慢慢成为心里的一个朱砂痣,他生怕,在沈思沐把朱砂得手之后,点到为止的喜欢消磨在天长日久的柴米油盐与东躲西藏之下,珍宝似的朱砂痣也变成了心烦的蚊子血。
“臣弟既拼了身家性命如此,皇上便无需担心。”沈思沐说的斩钉截铁,他做的事情有悖人伦,不为世俗所荣,更无法被朝臣接纳,他苦心孤诣经营了那么久的计划,若是沈思渊捅破,他必满盘皆输,身首异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这么做了。
无他,李婧姝值得。
他从少年时起,李婧姝便是她唯一的目标。他韬光养晦也好,密谋造反也好,都是朝着这一个目标前进,成王成寇他在所不惜。如今他终於得到了她,自然如珍如宝,他对李婧姝的心意容不得任何人污蔑。
躲在屏风后面的顾潇潇喜极而泣,他这般说辞就是说明皇后没有死,只是被接出宫去,并且已经安顿好了。
她无从得知,以李婧姝的性子,沈思沐究竟说了什么她才允许她这么胡闹,但只要她活着总是好的。
“当真?”顾潇潇从里面冲出来,又看到冷脸的沈思沐,往后却了几步。
顾潇潇红肿的双眼早已恢覆正常,但那几日灵堂,沈思沐跪在殿外听见数她哭的最为情真意切,送皇后入皇陵本不该她去,但她也跟着去了,一路哭声未停。
沈思沐知道,顾潇潇待皇后,与众不同。
他收起与沈思渊相对的冷脸,对她施然行礼:“参见贤妃娘娘。”
“你刚刚所说,可全都是真的?”
“自然。”
顾潇潇总算拨云见日,连日来的痛苦与挣扎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担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曾忧心难过?”
确认她活着之后,顾潇潇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到底是关心则乱。
权倾朝野的平阳王又怎会短了她的吃食?
那是他努力了半生才得来的宝贝,怎能不照顾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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