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二十三年,九月。
帝崩于上清园,谥睿文大圣皇帝,庙号太宗。
十月,十三皇子澧即位,清晖长公主代为监国,年号不改。
成武二十五年春,吴王、成王、睿王反叛,清晖长公主率兵亲征,耗时一年三个月,终平定叛乱。
成武三十年,清晖长公主专权擅势,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被驸马萧规以剑相逼还政于帝后,自戕于荣庆殿外。
次元,帝大赦天下,改元平安。
——
平安十年,冬,大雪。
湟水县县郊的兔子林内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满脸横肉的匪徒们拎着带血的刀在尸体间来回补刀,嘴里不干不净地闲聊着。
“不管是不是,都杀了就行,看到漂亮的也别心软,要是让那小子跑了,你我的脑袋可都得跟着跑了。
“再漂亮能比飘香楼的娘们漂亮?干成这一票,往后爷几个可都是莲香姑娘的座上宾咯!”
爆笑声迭起。
然而就在土匪头子打算把眼前这个可以领赏金的人的头砍下时,他身下那本该咽气的少女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喀。
少女断裂的脖子发出诡异的声音来。
“鬼啊!”
土匪头子瞪大眼睛,吓得往后跌起。
可他越退,那缓缓爬起身的少女就越是靠近他。
后头那些还在嬉笑的土匪们这会儿已经四散而逃,举目望去,根本看不到背影了,留下这位尿湿了裤子,在地上咚咚磕头。
“女鬼娘娘饶命,女鬼娘娘饶命。”
土匪头子口齿不清地求饶道。
少女神色恍惚地环顾四周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面前的土匪头子身上。她右手扶着脖子,手掌下的狰狞伤口随着她的动作而一点点愈合,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其脖颈处就已经光洁无痕了。
“你杀的人?”少女问。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张破锣,但恰恰是这样的声音给她增添了几分不属于人间的诡谲。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土匪头子磕头都不敢停,脑门上污血混着雪水,半分没了方才的狂妄。
“奉谁的命?”少女再问。
土匪头子一听,便跟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来,他们是边境鹞子窝的土匪,本是不敢到大钊境内犯事的,但半个月前有一个女人找到他们,给他们提供了钱粮车马,让他们准时准点地到这兔子林里来劫人。
说罢,土匪头子从怀中取了一幅画像出来。
“那女人说,药已经帮我们下好了,旁的不用给我们操心,我们只要杀人灭口,事后砍下这人的头,就能拿到四百两银子。”
少女接过画像,眸色深沉。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但那份记忆模糊不清,远没有现在这具身体的来得清晰。
现在的她,是临州杨家的女儿——杨韵,而画像上的人,是她的双胞胎哥哥杨礼成。
兄妹二人此行是为了去湟水县的青山寺替重病的母亲祈福,却不想在半道,遇到了山匪劫路,混战一通后,杨礼成为了保护妹妹而死。
当然,杨韵却也没能幸免。
她与那些同行的香客一样,死于乱刀之下。
“找你的人叫什么,知道吗?”杨韵问。
土匪头子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回答:“那女人身边的仆从喊她白夫人。”
白夫人……
很好。
杨韵的嫡母便姓白。
杨韵和杨礼成是杨家庶出,因为父亲杨令时畏惧嫡母白家的势力,兄妹俩自小便被养在别庄上。
这些年,白氏是想尽了办法拐弯抹角地苛待两兄妹,却没想到贱命好养活,硬是让他们两兄妹长大成了人,且一个学文一个学武,颇有建树。
反观白氏自己,膝下一儿三女,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杨礼成金榜题名,被圣人钦点了探花,做了肇县县丞,白氏在家里只怕是牙齿都要咬碎了。
“还有没说的吗?”杨韵附身问道。
土匪头子摇摇头,不敢去看杨韵的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磕头求饶,就感觉到脖子上一疼,眼前的景象便由雪地换成了天空。
提着刀的杨韵甩了甩上面的血珠,转头走回去,将哥哥的尸体扛在了背上。
天快黑了。
杨韵寻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一边挖坑,一边厘清思路。
一,雇凶者到底是不是白氏?
白氏恨他们兄妹俩不错,可杀害朝廷命官是抄家灭门的大罪,白氏真的有这种胆子吗?
二,还能不能回杨家?
杨家式微,杨礼成是这十几年里唯一一个踏进了金殿的子弟,自然而然的,杨礼成也就成了眼下杨家东山再起的希望。
所以这个杨家,她可以回,却不能以现在的身份回。
没落世家的庶女的人生一眼便能望到头,哪怕她习武,哪怕她习有所成,却依旧会被拘在后院那一方天地之中,脱不得身。
她要活着。
却不能只是活着。
想到这儿,杨韵蹲在了哥哥身边。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两人的脸是如此的相似。
而且,他们一个日日浸淫在书堆中,一个常年和镖师武夫混在一起,久而久之,两人的体格和身形竟是意外的没有什么差别。
“既然我还活着,那那些害我们的人,就该死了。”
杨韵敛眸,与哥哥交换了衣服。
彼时,夜幕落下。
冬夜的寒风吹卷得杨韵整个人脸色发青。在埋葬了哥哥之后,她散了发,提着刀往官道上赶。如果运气好,她能拦到一辆前往临州的马车,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先徒步赶往湟水县落脚了。
官道上大雪盖了厚厚一层,看不出车辙印子。
杨韵哈着气,靠在一旁的大石头边,等了一会儿后,瞧见了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但那马车看到路边站着的杨韵后,非但没有减速,反而是直接扬鞭,卷着风雪,呼呼从杨韵身边疾驰而去。
思索再三,杨韵认为是自己拦车的意图不太明显,于是提着刀站在了官道正中间。
她这厢刚站定,那头就有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哒哒跑了过来。
吁——
马夫靠近之后看到路的正中间站了个人,吓一大跳,赶忙勒停。再看到这人手里还提溜着一把带血的刀之后,马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不是要您的命。”杨韵软了语气,眯眼一笑,说:“在下杨礼成,临州杨家人,想去临州,您能送我一趟吗?”
送!
当然送!
这不送是不是有点儿不识好歹了?
马夫几乎是哆嗦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