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与共
宋琼将前因完整告知了长顺。
长顺听完二人不幸遭遇,当即答应了借兵,只是在商议时犯了难:“既然要对抗你那白眼狼皇帝哥哥,少不得要倾举国之力,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手下并没有那么多兵马,倘若都借了你,我的郡城又该如何?”
宋琼道:“我只要三千兵马就好。”
长顺讶然。即便有三万精兵强马也未必能抵挡整个宋国的兵力,何况只凭三千兵马?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们去送死呀。於是面露难色:“三千……会不会太少了?”
阿玖极善察言观色,看出长顺心中所想,於是接上宋琼的话说:“纵然少些,但也够了,太招摇会惹人怀疑。”宋琼也反应过来,解释说:“对,我们差的只是本钱。也并非是想要一蹴而就,我此行目的只为攻下青州。”
“青州虽离京城偏远,可不是还与姜国接壤吗?你如何越过姜国打青州?”长顺听到她们第一步是取青州时心中大为震惊。据她所知,青州是燕国和姜国打仗的割地,本就要防动乱,又因和姜国相接,常年有重兵驻守,用青州起势无疑是愚举。但长顺并未反驳,想听听宋琼是如何谋划的。
宋琼与阿玖对视一眼,笑道:“只要在京城散布流言,称我诈死躲在姜国,宋邺多疑,定会派人前去试探,届时我再哄骗姜国说宋国要攻打它,姜国必定慌乱,此时我以逼退宋兵为筹码让姜国与我结盟,事成之后,则青州唾手可得。”
长顺细细想来眉开眼笑,认可道:“此计甚妙。”又见宋薛二人神采奕奕,站在一处大有巾帼之风,登时拍案:“好!我即刻点兵,翌日即送你们出城。”两人亦喜不自胜:“多谢郡主!”
从清风楼离开,长顺让斑儿领琼玖二人暂回郡主府歇息,自己立马到演武场,喊来正在带兵训练的领军罗音。只因罗音迟迟不到,长顺便翻阅起行军布阵图,圈出两个还能改进的地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帐中才进了人。
长顺收起布阵图道:“罗音,你速去挑选三千精兵,不限男女,以能力为准。”
罗音虽未闻清风楼之事,却猜到郡主此来为何,是以路上踌躇良久。如今听郡主果然是因此事而来,不由皱眉:“郡主,你怎能轻易答应那宋国公主的借兵请求呢?”
长顺擡眼望去,帐中侍从皆退出去,罗音方跪道:“郡主,那公主根本不是个能带兵打仗的料,而宋国即便那个皇帝不通军事,可毕竟有上百大臣,敢问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该如何带着这三千士卒与之抗衡?况各国训兵各有所长,她并不了解我们的优势所在,要是将士们跟去了宋国,真正交锋起来,又该如何?就算她侥幸赢了,甚至真的夺回了宋国,又怎么保证她会放将士们还乡,或日后她不会兴兵进犯同栀郡?有言‘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郡主您却将军备完完全全剖给外人,这万万不可!”
长顺听其忠言,蓦然想起与宋瑶夜谈的情景,两相对比,向罗音承认自己未考虑长远确实欠妥,为难道:“可我已经答应,不会反悔。”罗音知郡主重诺,劝其收回成命莫若献计制衡:“郡主不如采用质子的办法,扣留下对宋姑娘而言最重要的事物,再派一员大将一同前往,这样她必然不会失信於郡主。”
“你的意思是……”
翌日,宋琼早早收拾好,在东苑水榭处坐着,整装待发。想到因今日宋瑶有其他事务,无法亲送,便在昨夜拉着她说了一夜,惟恐有没嘱咐到的话。一夜的话语中,宋琼最对她临走前的一番话记忆深刻:“你长大了,经历的也不比姐姐少,但此行注定是艰巨危险,且无法回头之路。阿玖是可祝你成事之人,但只有她是不够的,所以一路上你一定要多掘贤才,你要想站稳脚跟,切记多纳女士入营,如此才能减少军中内乱的可能性,宋国钗裙里并不乏有勇有谋之人。”宋琼深以为然,并牢记於心。
眼见到了临行时辰,迟迟不见阿玖身影,便去叩响芙蕖居的门。先敲了两下,没人应,宋琼心想自己昨夜睡得也沈,阿玖定然是累了,多睡会儿也罢,她便在门口等一会儿。过了半个时辰,再次敲门,依然没半点回应。宋琼感觉有些不对劲,正欲闯进去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琼转头,见是斑儿。斑儿一把拉住她,催道:“宋姑娘,人马都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只差姑娘一人了,快随我来罢。”
“只差我?”宋琼茫然地随斑儿到了郡主府门口。
只见乌泱泱一片,人声鼎沸,分不清嘈杂声是来自街市百姓还是待发将士。宋琼朝长顺走过去:“为何不让将士於城外集合?”郡主道:“他们当中大多人未曾远征过,故而安排长街送行,与家人见一见。毕竟经此一别,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宋琼闻言略伤感,自古战争皆如此,有胜必有败,送胜利者登上高台的往往是成千上万的白骨。她惟愿自己能尽力把伤亡降到最低。正自神伤,长顺忽拉着她行至军前,亢声宣告:“这位宋姑娘宋琼,乃我义妹,此次出征路上你们都要敬她为‘主上’,她的话就是我的话,绝不可有半点违背,否则便是对本郡主,对整个同栀郡的忤逆!逆者当斩,听清楚了吗?”
“谨遵郡主命令——见过主上——”
宋琼略被眼前场景震撼到,连忙让他们请起:“宋琼仰仗各位了。”趁结队之际,宋琼悄悄走到一旁,在高处扫视了一遍人群,仍不见阿玖,便向长顺郡主问:“阿玖呢?”
适逢罗音来长顺汇报军中事务,加上人声嘈杂,长顺并未听见宋琼询问。宋琼不好再问,默默守在一旁,忽然瞥见殷四娘在不远处嚷“有多的马儿吗?”“给我一匹走路稳当的骑骑”……宋琼正欲过去,然而行至半路,突然冒出一群人簇拥着她向另一边而去。
“请主上领军开路。”
宋琼不得已上了马,只是一步三回头,奈何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叫人一阵目眩。好不容易见到罗音骑马跟来,忙问:“阿玖呢?”
罗音答:“主上放心,薛姑娘和殷老板在马车上。”宋琼不语,心想:若玖玖和殷四娘同乘一车,那四娘临行前怎么会问人要马骑?莫非……宋琼扯缰绳想调转马头,罗音上前拦住:“主上,只有您在前方领队开路,队伍才能前进,若您调转方向,队伍会散的,这是立军心的第一步呀。”
“我……”若因为意气坏事,玖玖定然要不开心的,但愿是她想多了。宋琼只好继续驾马前行,只是半日不见阿玖,胸中烦闷,是以路上心不在焉,几次走偏,又都被罗音拉回来。
军队出行一个时辰后,阿玖忽从芙蕖居里悠悠转醒。她噌的坐起来,暗道一声“不好”,顾不上发髻散乱,推门而出。
刚出门就被人挡住去路。阿玖擡头,发现是没见过的面孔,观其一身金甲,佩剑赤星攒珠,眉眼英气,便知此人不凡,问:“你是……”
对方微微低首:“花璎。”
阿玖一听名字就知晓她就是那日诸人口中的花将军,不由多几分尊敬,回礼道:“原来是花将军。”阿玖不欲多言,擡脚就走,谁知花璎往斜后退一步,重新挡住她去路。
“花将军这是何意?”
“薛姑娘,郡主吩咐,您暂时不得出去。”
“郡主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吗?难道反悔了?哼,我就知道会朝令夕改。”阿玖本想激她话,没想到花璎不吃这招。忽瞥见对面菡萏居房门敞开,竟有小厮从里面出来,不由蹙眉:“宋琼呢?总不见得连她也不许我见罢?”
“宋姑娘已经带军先行了。”
“什么?”
花璎道:“郡主也是为姑娘考虑,望姑娘担待。”
阿玖气极反笑:“你们故意在我房中点令人嗜睡的香,叫我错过行军,如今又不让我追赶上去——哦,要拿我做人质,对不对?”
花璎不理会,看看日头,心想:“到时间了,该去请示郡主下一步怎么做了。”她临走叮嘱守门的小厮:“你们几个,看好大门。不得伤到薛姑娘。”
小厮便挨个守在门口,盯着阿玖。只见阿玖不吵不闹,径直回房间,闭门不出。
日头一点一点升高,小厮见阿玖没了动静便开始各偷各懒,殊不知阿玖坐在水窗旁将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想软禁我?”阿玖四处打量,看看房内有没有能助她逃走之物,只是四下里空荡荡,回响着流水声。什么有用的也没有,东苑建在湖上,除了水还是水……阿玖瞥眼窗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二话不说踩上桌子,趁众人不注意,跳入水中。
“扑通!”一阵水花之后,了无踪迹。小厮们瞥见有一团白影突然落入水里,被吓得目瞪口呆,直到有人喊是阿玖想不开要自尽,众人才纷纷扔下扫帚往郡主书房跑。
“不好啦——”
长顺正在书房温习兵法,花璎走进来禀告:“郡主,已经出城了。”
长顺头也不擡,挥手:“去罢。”
此时军队距离同栀郡的城门只有一里,只要再走一里路,这支军队就彻底为她所用。可宋琼心中没由来感到空落落的。抓住一小兵问:“薛姑娘呢?”
小兵想了一会儿,答道:“薛姑娘好像并未跟来。”
宋琼一听,立即掉头驾马返回,再不顾任何劝阻。
殷四娘的商队跟在队伍末尾,见到宋琼骑马急来,忙问缘由。宋琼来不及多说,只道“阿玖没跟来”,四娘听了不以为意:“夷儿留在这里也好,她本就不善武艺,你们就分开这么一年,之后你再来接她不就……”
宋琼冷冷打断:“我和她立誓生死与共,绝不分离。”
说罢,头也不回向同栀郡驶回。
此时书房,花璎板着脸:“郡主,阿玖跳水而逃了。”长顺笑道:“她定会来我面前兴师问罪,不急。”
果不其然,说完阿玖就到。她大步走进来,压着一腔怒火,用仅存的理智向长顺说道:“郡主何必反悔,宋琼最多不过挂名统帅,真正主导军中大权的还是罗将军,你扣留我实属多虑,若宋琼行军途中因担忧我的安危而无心打仗,那损失的还是郡主的军队,实在得不偿失。”
长顺瞟见阿玖全身湿透,忙转头:“快给阿玖姑娘取干净衣裳来,你们怎么回事,见人家身着湿衣也不知动——”不料阿玖并不买账,只道:“望郡主作答。”长顺又看过去,只见阿玖一脸怒色,嘴唇因在水里待久了而泛紫,但她站得笔直,玲珑身姿生生透出坚韧的气势。长顺软言道:“是宋琼自己求我把你留下,称此行凶险,为的是你的安危着想。”
阿玖不为所动:“我和宋琼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已不惧生死,她绝不会因此抛下我。”
长顺见她如此肯定,擡了下眉:“你这么说,是觉得她会回来了?”
阿玖道:“是。”
长顺眼中露出笑意,丢开书:“你怎么这么肯定,这个时辰,她都快出城了。出了同栀郡,她就是最大的,无论我反不反悔也没用了……”
门外一阵叫嚷。
“玖玖!”
“宋主上,没有郡主的命令,您不得硬闯书房呀!”
“我要见长顺郡主!”
长顺道:“让她进。”
只见一人雷厉风行冲进书房。宋琼紧绷着脸,见到阿玖的一瞬间才稍微松弛了些,立即过去护住她,看向长顺:“郡主若要拘禁阿玖在此,宋琼宁肯不要贵郡的施舍!”说着就将元帅令牌解下来掷到长顺的书案上。
长顺瞥了一眼令牌,也不生气,反而委婉劝:“此行危机重重,薛姑娘的武功不如你,你就不怕……”
宋琼直言道:“生死与共。”阿玖心中一动,颔首露出笑容:“对,生死与共。”
长顺凝视两人良久,忽地拍桌而起,笑道:“好,好一个生死与共——花璎!”
“末将在。”
“花将军,我令你再带三千精兵,乔装为逃难的妇女,任三妹宋琼差遣一年,这一年内,不得私自归燕。明日即行。”
“是!”
“此外……”长顺一边绕着二人踱步,一边说:“我再送你二人一份大礼。我知晓你们宋国通婚并无同性礼制,而我同栀郡内也还没出现过,我料想是她们羞涩,都不肯做这个第一对,既然你们情比金坚,何不开了这个先河?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就立即在这儿成婚,明日再行,至於已经出城的军队我已让罗音带他们扎寨歇息了。且你看,阿玖的衣裳都湿了,难道你忍心让她冻着离开吗?这最后一日,让我为你们主持一场婚礼,可不许拒绝!”
长顺本以为宋琼会支支吾吾半天,等了好一会儿居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转头一看——两人早已烧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