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幼稚
几乎是一瞬间,季汀就爬了起来。
“刚刚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右手背抹了抹嘴唇,季汀心头涌出厌恶和烦躁。
“你不是回宿舍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路清宜手肘撑住地面,缓缓坐起身子,说:“我想跟你说,今天你帮了我,许莉莉之后肯定会找你麻烦的,你要小心些。”
季汀笑道:“从来只有我找别人麻烦的时候,你的担心太多馀了。”
路清宜动动唇,刚要说什么,几束灯光从远处照了过来。
这都能追来?
保安大哥得有多敬业。
季汀脸色一沈,拉住路清宜的手腕说:“不想被抓就赶紧跑!”
路清宜往光源看了一眼,点点头:“好。”
夜色浓寂,季汀和路清宜一前一后奔跑着。
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手腕,路清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擡头注视着女孩的后脑勺,唇角缓缓升起一丝弧度。
好不容易甩开保安,路清宜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往墙壁一靠,呼吸急促道:“江同学,这里是话剧社的活动室,他们应该不会跟来了……要不我们先停一下吧?”
季汀深呼出一口气:“你怎么才这点儿路就跑不动了?”
路清宜抹了抹额头的薄汗,轻轻喘气:“上学期开始就不用跑早操了,之后就一直没锻炼过。”
季汀闻言,嗤道:“那刚刚经过宿舍楼,你不溜回去还跟我一起跑?”
路清宜轻轻一笑,漆黑的眼睛随即晕出笑意:“风吹着很舒服啊,我就多跑会儿。”
季汀皱眉:“这什么理由,搞不懂你。”
十五年前的路清宜,行事作风也这么琢磨不透吗?
“而且,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
路清宜指了指半开的园窗。
季汀擡头望过去,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朦胧的莹莹白光,透过缝隙倾洒进来,照在两人头顶,混合着细小的微尘,像是给两人披上一层极致精美的柔纱。
季汀不语,眸里落了几点晦暗不明的光彩。
她觉得月亮虚幻丶不真实。
以前人常说,去世的人和动物都会回到月亮上做神仙,她小时候也这么相信着,后来才明白,这只是在世之人为了安慰自己编造的童话。
静谧的夜晚,它显得尤其宁静而美丽。
“难怪那么多音乐都会提及月亮呢。”
指尖落在屈起的膝盖上,路清宜作出弹琴的动作,轻轻哼着。
而后,慢慢的,哼音变成吟唱: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
无可挽救再分别……”
她的歌声柔软,曲调轻缓。
月色泼洒在她乌黑的发上,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脖子。灵动的眉眼与月色交融,清冷而温柔。
季汀看了她两秒,目光怔怔。
这真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路清宜吗?
察觉到季汀的视线,路清宜很小心的缓缓收敛起声音,温声道歉:“抱歉,刚刚唱出声音了。”
季汀看向她,仍旧沈默。
凤眸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同学,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在季汀跟前晃了晃。
季汀身体后仰,捉住她的手轻轻甩开,睨了她一眼:“说话就说话,别动来动去的。”
“好。”
路清宜乖乖收回手,视线在季汀掌间停留几秒:白净修长的指节,再到细白的手腕丶弧度流畅的侧脸,柔顺的长发……
靠的近了,能嗅到江同学身上有一股木质的香气,清冽又好闻。
忽然,路清宜坐起来,双手轻轻抱住季汀的脸。
温热的掌心覆在季汀两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季汀有微微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她刚要质问路清宜要干什么,就听路清宜急切道:“你这里受伤了。”
路清宜扶着季汀的额头,转过来。
果然,额角有道小口子。
应该是跳下围墙时被是树枝划伤的。
季汀立即往后退几步,避开她的触碰:“不就破点皮么。”
路清宜提醒:“可是它流血了,不处理好会留疤的。”
季汀不以为意地“哦”了声,正说着,头皮传来隐隐的疼痛。她胡乱拨了几缕头发遮住伤口,很随意地说:“这样就没问题了。”
路清宜说:“欸,你先别乱动,很容易伤口感染的。”
路清宜被她的动作急得无奈,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宿舍里有碘伏和创可贴,待会儿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不需要。”
“可是——”
季汀擡眸,一字一字拒绝:“不需要你当好人。”
路清宜静默了会儿,刚要说什么,就听她开口赶人:“天很晚了,你该走了。”
路清宜问:“你不回去吗?”
季汀敷衍:“我有事情。”
路清宜沈默,边走边回头,慢慢退出教室。
待人走后,季汀看了眼四周。
高中时期,学校规定,每人必须报名两个社团。鹿洺高中话剧社建於02年,社员众多,听说还获得过省级荣誉。季汀为了方便摸鱼,就报了话剧社,但她从来没到这里报到过。
偌大的房间被红色的幕布和各种道具铺满,角落里放着几排挂了戏服的衣架,旁边放置着几个木头模型。
月光透进来,被窗户阻隔成不规则梯形。
季汀整理好后,躺在幕布上,缓缓阖上眸。
室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季汀立即爬起来,警惕道:“谁?”
“江同学,你别怕,是我。”
路清宜关好门,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
季汀吃惊:“你怎么?”
路清宜缓了好一会儿,才邀功似的举起手里的挎包,满脸笑容:“你看,我带药来了。”
“我先帮你把头发夹一下哦,不然待会儿不好上药。”路清宜从包里拿出皮筋,又让季汀坐在椅上,见她没动,又拍拍椅子,示意她坐在那里。
盯着路清宜看了好半晌,季汀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闷声吐出几个字:“多管闲事。”
“快点弄,弄完赶紧滚。”
“好。”路清宜温笑道。
指尖穿过凌乱的发丝,路清宜表情异常认真,她将额边的碎发夹到一边,用棉签轻轻沾了碘伏,目光落在伤口上,轻轻倒吸了口气:“待会可能有点疼,江同学你忍耐会儿。”
路清宜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修覆师在对待易碎的陶瓷。
季汀含糊嗯了声,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注意力全在周围好闻的气味上了。
这个味道。
好像许久以前,就闻到过。
终於,季汀忍不住问:“你喷的什么香水?”
路清宜擦好伤口,正要去贴创可贴,听后疑惑的嗯了声:“我没有喷香水呀。”
“是你身上的栀子花味,你自己没闻到?”
“可能是洗发水的味道吧,我一直都用的同一款。”
“是吗。”
季汀因为坐着,额头刚好到路清宜的脖颈处,微擡下巴的动作,让路清宜散下的几缕细软发丝刚巧落在季汀雪白的锁骨,大有继续往里的趋势。
路清宜注意到这点,耳尖微红,她停下动作,连忙去找皮筋:“我先把头发扎一下吧。”
室内温度逐渐上升,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
“好了。”路清宜垂下羽睫,目光在江同学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下移,落在嫣红的嘴唇。
收回视线,路清宜说:“剩馀的创可贴你拿着吧。记住了,这几天额头不能沾水,结痂了才算好。”
季汀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路清宜擡头,犹豫开口:“那你明天会来琴房吗?”
“也许会。”
季汀刚要扭头走开,衣服被人拉住了:“今天谢谢你。”
季汀挑眉:“你又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删除手机里的照片。那种情况下,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照片流出去,我可能就……总之,幸好有你,谢谢。”
路清宜仰起头,如墨般温软的眸,隐在纤长的睫毛下,薄薄的刘海遮盖住细眉,显得又乖巧又可爱。
季汀感到自己心跳突然落下一拍,她挪开视线,语气生硬道:“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不是为了你,只是看不惯她们而已。”
闻言,路清宜低低奥了一声。
季汀问:“这事儿不止一次两次吧,有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父母?”
路清宜微怔,轻声道:“他们工作很忙,我不想麻烦他们。”
新伤不提,那胳膊上淡掉的旧疤痕,父母也都不知道?
季汀没再深问。
反正跟她没有关系。
耸耸肩,季汀开玩笑地说:“你要真谢我,明天的饭你帮我包了吧,我没钱。”
路清宜眼神亮了亮,笑着点头:“好。”
活动室重新恢覆安静。
窗外,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小。
微风拂面,吹乱了发丝,季汀擡手捋了捋头发,忽然一顿,想起路清宜的发卡还在她头上。
季汀将它拿下来。
是只可可爱爱的兔子发卡,儿童款式,耳朵镶嵌着粉红水晶和珍珠,两只豆豆眼,手里抱个胡萝卜。
“……”
“多大人了还给人戴这个,幼不幼稚啊!”
季汀骂了句。
她打开窗子,刚想把它丢出去,临了却犹豫了。
季汀微垂下眸,看着发卡,羽睫掩盖住眸底的骇浪,像是叹息又像是嘲讽地道:“多管闲事。”
十七岁的路清宜,也这么爱多管闲事啊。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叫人生厌。
这一天太累了,季汀沈沈睡去。
梦浮浮沈沈,将她的身体牢牢拴住,直至坠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