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镇
周日。
季汀早早醒了。
手机响了，是路清宜发送来的信息。
路清宜：［江同学，要一起坐公交车去吗？(*i`*）］
路清宜：［沿途可以看到很多新鲜的风景哦！( ）］
季汀失笑。
这人，还会用符号表情包啊。
汪艺雯本来在栅栏外等着，瞧见老板低头看了眼手机，而后几步走上前，敲了敲车窗说：“雯姐，我今天不坐车了。”
汪艺雯多嘴问了句：“老板，您今天要去见谁啊？”
季汀微挑了挑眉：“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城镇地址离市中心较远，季汀从没乘过公交，一路上，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也觉得新奇。
偏过头，路清宜坐她旁边，头轻轻靠着座位睡觉。
记忆闪回昨日——
“明天周日有空的话，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吗？”路清宜眨巴着眼睛，邀请季汀去益州市管辖的一座小城镇。
季汀当时就想冷笑：“呵，拒绝。”
可对视上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季汀忽然沈默了。
路清宜见缝插针，立即甩来一串电话号码：“那我们说好，明天见哦。”
……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季汀回神，目光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路清宜睡得很熟，披散的黑发搭在路清宜的胸前，长而弯的睫毛微动，似乎在做一个宁静的美梦。
许是她的侧脸太过柔和，季汀竟生出岁月静好，安然若素的错觉。
这样看着，路清宜不像是记忆里的‘恶毒继母’，倒像是人畜无害的‘白雪公主’。
季汀皱皱眉，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到站后，路清宜边走，边介绍，季汀在后，与路清宜隔了四五步子的距离。
路清宜说：“这里是雨溪镇，位置在益州市的边缘，镇子里大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老人和孩子。喜欢音乐的小孩如果想去城里学习，需要走很远的路，所以我朋友就在镇上办了一个兴趣班，上个月她请假回城里，孩子们就一直在这儿自学，平时周末我来益州都会去看看他们的。你来了，他们肯定会很高兴。”
季汀脚步微顿，“孩子？我不擅长应付孩子。”
路清宜问：“为什么？”
季汀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有小孩靠近我，不出半小时就会哭闹，后来我就避开他们了。”
路清宜好奇地“咦”了一声，宽慰她道：“没事的，兴趣班的学生都挺可爱的，都是六七岁的孩子，也很听话。”
季汀半信半疑：“真的？”
路清宜肯定道：“真的。”
直到拐进一条深深的巷口，季汀才知道，所谓的儿童兴趣班，只是大棚搭起来的旧杂货店。
地面还是破旧的青石板铺成的，门口七零八放摆着烟花和酒箱，店长是个满脸善意的老人，手里拿着蒲扇，正坐在红椅上扇风凉快，瞧见路清宜，老奶奶“哎哟”了声，放下扇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小路来啦！”
路清宜点了点头，打招呼：“安奶奶，您今天气色看起来挺不错。”
安奶奶：“多亏有小然回来照顾，俺已经好多咯！欸，这位姑娘是？”
季汀礼貌地微笑：“奶奶您好，我叫江汀，是路清宜的同学。”
安奶奶喜笑颜开：“好好，欸，嘞个女娃儿长得真漂亮！来来来，这些东西都拿进去吃！冰柜里头还有酸梅汤，你们拿几包喝，都是俺自己做的，小江你快尝尝！小路啊，你记得带她去镇子上多转转……”
季汀怀里塞满了大大小小包的花生，瓜果和零食。
面对安奶奶的善意和热情，季汀略显无所适从，擡头，瞥了路清宜一眼，发现她正看向自己，眉眼温柔，唇型在说：“没事，你收下吧。”
季汀点头，道谢：“谢谢安奶奶。”
安奶奶：“乖，快进去吧昂！”
里院的客厅和杂货店连在一起，外边也搭着蓝色的防雨棚，四角用竹竿撑着。
季汀继续往里走，听见轻缓的琴音传来。
琴音断断续续，勉勉强强连成一段音乐，还有孩子们稚嫩的吟唱声。
他们在唱《虫儿飞》。
季汀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微蹙了蹙眉，轻声问：“这就是你说的兴趣班？环境也太简陋了。”
路清宜也放缓步子，无奈笑笑：“没办法，只有这个院子还算大，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歌声愈来愈近，有孩子听到屋外有人，忙跑出来，瞧见是路清宜，立马冲过去抱住了她的大腿，黏黏糊糊喊：“路老师，你来啦！我好想你！”
路清宜笑说：“就属小花耳朵最尖，每次都第一个冲出来。”
“嘿嘿，我听脚步声就知道一定是路老师！”
小花松开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都软化了。
路清宜微微躬身，弯起食指在小朋友鼻尖刮了一下：“好了，快进去吧，我看看你们最近练的怎么样了。”
“好！”
季汀跟着进了里屋。
一个简陋的台子，上面放置着两架钢琴。
角落是一张红漆圆木桌，旁边摆放了二十几个小木凳，微微发黄的墙面挂着一块黑板。
小孩们见到路清宜，一个个把她围住说个不停，好不热闹。
季汀被晾在旁边。
她默默的把手里的零食放到桌子上，腾出手来，拨了拨微乱的头发，目光落在圆桌的琴谱上。
拿起一看，全是歪歪扭扭用红笔标注的符号。
季汀眉眼渐渐柔和。
小孩子的标注既有趣又直接，什么时候该升号，什么时候该降号，都用铅笔标得清清楚楚。
在这方面，她和他们没什么两样，都是一群爱好音乐和钢琴的人。
没想到，路清宜愿意花费时间做这种事情。
季汀转过头，看向被小孩子们团团围住的路清宜，碰巧，路清宜也在此时看过来。
霎时间，两人对视上彼此的目光。
季汀先是一楞，而后机械性地扭过头。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丶悄悄地改变了。
是什么呢？
“好啦好啦。”
路清宜侧过身，摸了摸旁边小孩的额头，假装生气：“再不让老师上课，老师可要溜走啦。”
小朋友立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鞠躬，异口同声道：“路老师下午好！”
“下午好，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个新朋友。”
路清宜说着朝季汀走过去，带着询问的视线，柔声问季汀：“可以吗？”
季汀脸色不自然地嗯了声。
路清宜眉眼弯弯，笑着同孩子们介绍：“她叫江汀，弹钢琴很厉害哦。”
“老师老师！”有小男孩举手提问，“路老师，我可以叫她漂亮姐姐吗？”
路清宜回答：“小虎同学，需要先问一下她同不同意。”
“好的。”小虎挠了挠头，放下手。
在路清宜鼓励的眼神下，小虎慢慢挪到季汀跟前，手指轻轻拉了拉季汀的衣角，怯生生地说：“我丶我以后，可以叫你漂亮姐姐吗？”
季汀身体微僵，微微颔首：“随便。”
小虎眼神亮了亮，从书包里掏出一团纸，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一颗颜色靓丽的玻璃珠。
小虎十分宝贝地摩挲着玻璃珠，又害羞地递给季汀，说：“漂亮姐姐，这个送给你，你跟它一样，都很漂亮！”
周围在喊：“虎子羞羞！”
小花举手说：“江老师我跟你说，小虎其实是我们中间最调皮捣蛋的！”
小虎红着脸反驳：“我才不是调皮……”
季汀神色软和下来，弯腰接过这个小礼物，轻笑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周围小麻雀似的：“大姐姐，这个糖果给你吃！”
“江老师弹琴很厉害吗？我想听！”
“我也想。”
“我也是！”
……
路清宜看了看江同学，又看看他们，道：“大姐姐是从很远的地方坐车过来的，已经很累了。”
季汀开口道：“一首的话，没关系。”
路清宜眼眸微动，轻轻勾唇：“好。”
“就弹你们刚刚唱的吧。”季汀活动完手腕，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搭在黑白键上。
琴是好些年的老款了，却被擦拭的干干净净。钢琴前面板的右下侧，刻着个小小的‘然’字。
一曲结束，路清宜坐在椅子上，带动大家鼓掌，季汀侧过身，目光对上一双双乌溜溜丶清澈干净的眸。
“大姐姐好厉害！”
“漂亮姐姐，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弹《小星星》吗？”
“不行不行，她要和我一起弹！”
“我的，大姐姐是我的！”
说着说着，竟个个争先恐后抱起季汀的大腿来。
季汀被他们团团围住，她站在原地，举起双手，连忙用眼神向路清宜求救。
“扑哧！”路清宜捂唇，正笑得开心。
没想到江同学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季汀瞪她一眼。
接收到江同学求救的目光，路清宜点了点头，上去拍拍小朋友毛茸茸的脑袋瓜，温柔警告道：“别再闹大姐姐啦，去旁边玩儿。”
“好～”
季汀理好微皱的衣摆，馀光瞥见小朋友已经乖乖站一边了，不由得哼道：“他们很听你的话。”
路清宜轻轻一笑：“也没有，是他们都很喜欢你。小朋友表达的方式很简单，喜欢谁就黏着谁。”
季汀静默不语，目光看向一个个面露笑容的孩子，唇角也不禁勾起淡笑。
“这些小孩，不用上学吗？”
“现在正放暑假呢，不过，有几个孩子已经六周岁了，还没上学。”
“义务教育规定无需缴纳学费，他们为什么不去？”
“有些要帮忙管家里的农事，有些要照顾生病的爷爷奶奶。”
季汀叹息：“还这么小的孩子。”
路清宜垂眸：“是啊……”
“那你呢，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教他们，为了什么？”
路清宜听到问话，微微晃神，她深吸一口气，笑说：“一是我真喜欢他们。二是还一个朋友的恩情。”
恩情？
季汀看向她，没多问：“哦，这样。”
日薄西山，两人也踏上返回市区的公交。
路清宜原本睡着了，半路悠悠转醒。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灰蒙蒙的。路清宜扭头想告诉江同学，看见身旁人的睡颜后，动作倏地停住。
江同学睡熟的样子，让她眉眼显得柔和不少。
路清宜勾起唇角，指尖不自觉地贴近江同学的脸，在触碰的前一秒却前功尽弃，被她捉住了手腕：“你在干什么？”
路清宜眨眨眼，如实回答：“你前面的头发乱了，我想替你整理好。”
季汀微蹙眉头。
半晌，轻轻甩开她的手：“我自己会弄。”
路清宜闻言，点点头，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季汀，温声道：“给，用这个夹子吧。”
依旧是粉红兔子发卡。
她还真喜欢兔子。
季汀挑挑眉，婉拒道：“你自己留着用。”
路清宜失落：“奥，好吧。”
远处传来几声延绵不绝的钟响。
季汀扭头，望向被薄雾笼罩着的青山。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像是几笔时而浓郁丶时而浅淡的墨。
路清宜轻声介绍：“那座最高的，叫清鸢山。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后来镇里人修建了寺庙，叫清鸢寺，它才有了名字。”
季汀颔首道：“我在益州生活这么久，还从来没来过这么美丽的小镇。”
比起覆杂的城市，这里更像世外桃源。
人和山，都很温柔。
路清宜闻言，问：“江同学是益州本地人吗？”
“嗯。”
路清宜声线染上几分愉悦：“那挺好的。雨溪镇的人都喜欢上清鸢寺求签，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也去看看吧？可以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她的语气带着试探，湿漉漉的杏眸满是期盼，等待季汀的回覆。
季汀含糊回答道：“看心情。”
看心情。
也就是没有拒绝。
路清宜悄悄松了口气，她看向季汀，笑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能来，他们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还有我，我也很开心哦。”
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两边脸颊的酒窝也在笑，眼眸里潋滟着夕阳的馀晖，须臾间，季汀看得稍稍失神。
直到路清宜略带疑惑的凑身过来，季汀才猛地回神，闷闷地“哦”了声。
公交车到站了。
广播里，播报着悦耳的到站语音。
路清宜跳下车，笑着朝季汀摆手：“江同学，下次再见啦！”
季汀微微点头，当作回应。
人影渐行渐远。
季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跃动着的心脏，也终於放缓了速度。
这种感觉好奇怪。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