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次
“谢谢。”
路清宜的话, 极轻极淡。
仿佛随时都可能飘散在风里。
纤细的脖颈垂了下来,乌黑的发衬得颈肩皮肤白皙,她低眸, 盯着地面,唇角习惯性地向上扯出弧度。
只是, 那强行牵扯出的笑容,太勉强了。
季汀心口猛地一刺, 疼得无法呼吸。
视线往下,落在女孩微微颤抖的双手上。
她还在一直压抑着自己。说不定,又像上一次一样,把父母感情的破裂归错在自己头上,脾气真是又傻又倔。
几乎是下意识作出的抚慰动作。
季汀擡起手, 手掌轻轻地拍了下路清宜的额头,语气满含关切:“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羽毛般的轻柔触碰, 还带着掌心残馀的温度,暖和又滚烫。
路清宜被烫的一怔。
她擡头,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季汀。
眼睛酸涩胀痛,两颊感受到汹涌的热意。
她……真的可以把全部的烦恼, 向面前的人倾诉吗?
不知为何, 她内心想无条件信赖季老师, 每一次,季老师的话都会给足她勇气。
路清宜紧紧咬住下唇,想起上周末在益大, 爸爸和他的学生接吻拥抱。
那时, 她浑身因愤怒和失望剧烈颤抖着,想逃避, 想离开……胸口却有股奇异的力量,促使她飞速冷静下来。
路清宜平静地拍下了爸爸出轨的照片,回家后告诉了刘晓芹。
刘晓芹听后,坐在沙发上,沈默许久。
“妈,你去跟我爸离婚,这是他的错,我会跟着你的……”
“住嘴。”刘晓芹吐出冰冷的字眼,“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婚了。”
“如果你跟你姐姐一样,拴住他的心,我苦心经营的家,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你敢对你爸提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当年在车祸里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路清宜愈听心愈冷。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模糊,好陌生。
甚至於,自己都在谴责自己。
为什么当年死掉的不是她?是姐姐?
如果调换过来,活下去的人都会变得开心一点吗……
……
季汀:“有我。”
两个字,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恢覆清醒。
季老师身上萦绕着沈稳的木质香气,闻起来像是被太阳晒过的味道,令人心安又依赖。
季汀又靠近了些,手放在路清宜额头上,动作轻盈温柔,重覆了一遍:“一切有我,这次我不会……”
不会什么?
季老师没说下去。
路清宜略带疑问的,望进那双深邃沈静的眼眸。
那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哭得皱巴巴的脸。
当季老师的面哭了,好糗!
“季老师我没事。”路清宜连忙眨眨眼睛,用手背遮挡住脸,一只手却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腕:“别用手背擦。”
路清宜放下手,眼神躲闪:“……嗯。”
季汀看了她一眼,一手虚扶着她的脸颊,一手捏着温热的湿巾,轻轻擦拭起她的眼角。
温热的指腹不小心磨蹭到了肌肤,感受到温度,路清宜耳廓倏地红了,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里看,只得垂着。
季汀擦拭完,盯着路清宜足足楞了几秒钟。
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亲密了。
“快回教室。”
季汀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句:“别忘了,这周五晚上收拾好行李,在校门口等我。”
“嗯!知道了季老师。”路清宜用力点点头。
见她脸上重新恢覆笑容,季汀呼出一口气,目送着路清宜离开办公室,目光慢慢转到刘晓芹脸上。
眼神冷冷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刘晓芹被这种视线盯着,无端打了个冷战。
她擡起头,同季汀无声对峙。
季汀先冲她微微一笑。
那笑,纯良温和无害无辜。
刘晓芹皱皱眉,面上保持着平静。
“季老师,说好听点叫你一声老师,但别忘了,你只是个临时助教,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刘晓芹话里轻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季汀挑了挑眉,轻轻笑道:“那刘老师可得小心了,说不定哪天,临时助教就会把您的位置夺走呢。”
季汀笑得明媚温柔:“还有,我最喜欢多管闲事,特别是管我……学生的闲事。”
刘晓芹冷笑:“季老师嘴这么厉害,当个助教确实是屈才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助教,你是凭借什么进的鹿洺高中任职?”
季汀耸耸肩,无所谓道:“当然是考进来的。”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生活习惯一向很规律,除了每月不定期会去离家很远的华安酒店居住,其它都很正常。”季汀特意停顿了一下,饱含深意地瞥了刘晓芹一眼,“刘老师,你是怎么保持‘舍近求远’这种习惯的?”
季汀这段时间没闲着,除了联系上皇家爱丽丝学院的院长,背地里还查了不少有关刘晓芹和路闵之的事。
想到这里,季汀眸光不由地盛满鄙视和厌恶。
这对表面和谐的夫妻,私下里各玩各的:
路闵之和女学生偷摸着厮混,刘晓芹和黄副校长每月相约酒店……
还真是,天生一对。
季汀忽然想笑了。
毁掉一个人最有利的手段,就是死死捏住那个人的把柄。
刘晓芹不是最在乎面子吗?
那就削了她的脸皮!让这些丑闻全部曝光出去,她这一生肯定没办法擡起头,甚至连活都活下去了吧?
早就该死了,那些不放过路清宜的人,早就该死了。
季汀深吸一口气,屏息几秒,堪堪忍住这个恶劣的念头。
她必须要用一种,绝对不会伤害路清宜的方式。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刘晓芹脸上错愕与惊恐交错,她猛地站起身,满脸怒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听不懂!”
季汀捋了捋发丝,绽放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我这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刘老师不想身败名裂,死前死后都被人议论,最好老实点哦。好好做你的刘老师,否则你这个位置,真要轮到别人来坐了。”
刘晓芹楞楞看着她,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威胁你。”季汀笑得和善,声音冷得让人打颤:“那我先去上课了。刘老师,下次有空再聊。”
门关后,刘晓芹失了力气,滑倒在座位上。
莫大的恐惧席卷全身,家庭丶名誉丶世人的眼光……无一不压得她喘不过气。刘晓芹只能缩紧了胳膊,眼珠子死死盯着书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上。
茶杯已经有了裂痕,正如她的人生一样。
·
周五傍晚,住宿的学生大多都乘公交车回家,也有少数开车的父母接送孩子。一时间,校门口车水马龙,围堵得水泄不通。 路清宜早早收拾好了行李。
五点半,路清宜和阮至方娅道别后,一个人拖着厚重的行李箱,略微吃力地打开宿舍门。
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女人戴着帽子,身材修长,双腿笔直,蹬着黑色高跟鞋。
净身高少说得有一米七五。
修身黑裙将女人的身材衬得窈窕丰满,微卷的发随意搭在酒红色披肩上,她就那样抱着手臂,挺直站着,像个刚走完秀回来的模特,丝毫不顾来来往往上下打量的目光。 张扬丶肆意丶与这里格格不入。 就好像,贫瘠的土地里忽然生出了一朵红玫瑰般突兀。路清宜实在找不好形容词,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人有一点熟悉。
路清宜呼吸停滞一瞬,快速眨了眨眼睛。 女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过脸,快速扫了她一眼。 脸颊的冷白肌肤,映着夕阳的馀晖,硬是将那抹如同神祇般的清傲,柔和婉转不少。 “季老师?!?”路清宜原本还不确定,看到女人微弯的凤眸才确定了,惊讶地张大嘴巴:“您丶您怎么会在这里?” 季汀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凤眸弯弯:“我来接路同学啊。” 路清宜迟疑开口:“我知道,可是您不是说在校门口——” 没等路清宜说完,季汀接过她的行李箱把手,往前走了几步,扭头挑挑眉,示意她跟上。 路清宜闭嘴了,看着季汀不费力气地提起行李箱,穿着高跟鞋,还要噔噔噔下楼,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连忙跑上前,抓住了把手:“季老师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提的,我提的动。”
自从知道要参加兰登老师的研讨会,路清宜兴奋的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她连夜把兰登老师的琴谱和书籍整理好,都塞进了行李箱。临走之前,路清宜还念念不舍地放下几本书,这几本,已经完全塞不进去了。
行李箱笨笨重重,季汀一掂量就知道它里面装了什么,一时间又好笑又无奈:“老师劲儿大,我来。”
眼见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煎熬和愧色,季汀轻挑了挑眉,笑容灿烂:“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支付我一点报酬。”
路清宜点点头:“好的季老师,那您告诉我,搬行李箱需要多少钱,我马上给您。”
季汀想了下,说:“不要钱。至於要什么,等我想到再说吧。”
说完,季汀稳稳当当走下楼梯,不忘回头嘱咐路清宜一句:“灯有点暗,小心看路。”
路清宜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也庆幸灯光太暗,没让季老师看见她脸颊晕起的粉红。
路清宜伸出手掌拍了拍脸,而后,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