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溯
云溯盯着那条消息出神。
她不清自己为何要发出那条消息。
【第三舰队-云溯：弹幕关闭。】
【沈木甚：好的，云舰长。乖巧.jpg】
就当是为了维护舰队威严。
她这样规劝自己。
弹幕中的言论她原先也见过，每逢她讲话直播时，弹幕上总会飘过一些“掉裤子文学”。
仗着她是第三舰队舰长身份，弹幕和评论多少还有些顾忌。
但北极光这儿，属实有些肆无忌惮。
不然也不会跳出官方提醒。
北极光。
云溯在心中重覆着这三个无关痛痒的文字。大脑中，瑰琦璀璨的天空景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位小beta活力开朗的模样。
自己和北极光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舰员欢迎大会。
二百多名新舰员排列整齐坐在台下，一些是新入职的年轻人丶一些是调掉来的老职员。
舰员欢迎大会——云溯看来最该取消的活动。
如若真想让新舰员融入群体中，就该多留出时间让他们休息，以便能够更好投入到工作内。
新舰员来自五湖四海，舟车劳累还未缓解就要赶着他们开一场欢迎会。
想想都觉得累。
可惜这件事云溯说了不算。
为此，她才尽可能缩短会议时间，好放这些新舰员去熟悉环境丶去整顿休息。
稿子永远选最简短的那封。
这次发言不同於往日。
台下，一双诚挚热情的双眼永远追随着自己，真诚炽热。
自一双双疲倦丶迷茫的目光内脱颖而出。
每次停顿，台下那人都会带头鼓掌。
“……无论如何，第三舰队，欢迎诸位！”
最后一句讲完，众人感慨会议终於结束，欢呼声从未如此真诚。
可最后一幕，那份炽热的注视却消失了，就连掌声也变得泱泱的，看起来像是失了魄，好像颇为失落。
那是云溯第一次主动翻阅新员资料。
云溯点击资料详情。
“北极光丶a级精神力丶女性beta……”
里面是北极光的档案，包括姓名丶年龄丶性别丶籍贯丶毕业院校丶职务等。
碧绿炽热的双眼实在令人难忘，何况姜堰还特地为她找过自己。
“a级精神力的beta，还是第一次见。”
轻点返回按键，悬浮投影信息重回数据箱，也就是云溯左手边的银色机器小箱。
光脑连接沙盘桌，星舰结构图完整浮现。
那时的云溯还不清，以后，这位名为北极光的beta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惊喜。
“舰长！”
“进。”
“这是这个月星舰能源的消耗，总共六枚星核……”
云溯逐条查阅。
第二次，是在维修室。
先锋队执行运输任务时发生了意外，部分机甲受到星盗袭击，云溯所驾驶的机甲不幸中枪，出现链接异常问题。
各方修缮无误后，机甲工程师联系到云溯麻烦她来一趟维修室。
让她进行最后检验——唤醒黑鲨机甲，重新连接。
今日偏巧有项会议，云溯早早穿好舰长装於会议厅等待。
距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也是那时她收到机甲工程师传来的消息。
半小时，应该来得及……
她摘下舰长帽赶往维修室。
黑鲨机甲受损并不严重，机甲工程师很快发现问题所在并进行修覆丶加固。
至於可不可以重新连接，还得云溯发话。
“可以，辛苦大家了。”
此话一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云溯没有多留，还有一场会议等着自己。
会议内容是那处自己祈求遗忘的地方丶是自己不愿回忆起的地方——暗之森。
残存紧张感敲打着她的理智，体内信息素亦有些失控走向。
琥珀石香自她脖颈间出散。
并非自己的易感期，身上自然没有任何阻隔贴。
最近云溯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了，身体里的信息素仿佛有了独立意识，时不时不受控往外冒。
又该找个时间体检了。
她想着，步履加快，长靴落地声更加沈重。
好在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用担心会对他人造成影响。
双眼无意扫视到一抹金棕色，金棕色只算点缀，亚麻主色调被掩埋在重甲车下，右手伸出车底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北极光？”
档案上的渐变色头发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beta不会受信息素影响，但云溯还是尝试让自己放松下，步履放平，尽量不要引起北极光的注意。
只是长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实在难以忽略。
“你好路过的好心人，可不可以帮我拿个扳手？”
维修室的主调为冰冷器械，刚刚的请求声恰似暖阳，又如山间小溪，唤醒机械外的思想。
云溯有些犹豫，她应是一走了之，一是有会议安排，二是信息素那颗炸弹。
右手在车底外挥动着，扳手就在不远处。
举手之劳，应该不会……
身体先思虑而行，扳手准确放入北极光手中。
“谢谢你呀，好舰友！还有还有，姜叔不让我们在维修室穿靴子的，下次注意呦～姜叔发起火来还是很凶的，嘿嘿。”
好…舰友？
云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覆，好舰友一词，已经好久没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或者自己也无需想什么回覆，转身离开便可。
“我想他应该管不到我。”
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反驳。
“哈哈，姐姐你真幽默，这修理室属姜叔最大，不过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
北极光的每句话都在自己意料之外。
打的自己措手不及。
“哦，是吗？”
“对的对的，靴子也很好看！”
信息素依旧在空中发散，她很庆幸beta不会受信息素影响，更庆幸北极光没有得知自己的身份。
得以让对话进行，在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向行驶。
姜堰赶来维修室检查状况，当然，主要是为了检查北极光的维修进程。
如果维修不如意的话，他很愿意指导二三，就像老父亲指导女儿写作业一样。
还未靠近重甲车区域他便从空气中搜寻到一股琥珀石香，他想，舰长应该只是路过。
现实则要比他想的更不合实际些。
舰长竟然会站在那里看着北极光修车？！
所站的位置正好是自己打算站立的地方。
“舰长，您怎么来着了？”
越是靠近，信息素所带来的压迫感越是强烈，搞得他都有些呼吸困难。
姜堰觉得，舰长不会无缘无故释放信息素，这些信息素该是用来提醒北极光的。
在他印象中，舰长并没有查看新舰员档案的习惯，把北极光当做alpha也很有可能。
但光崽是位beta啊，再多的信息素也不会对她造成丝毫影响。
姜堰怕信息素的气息继续加重，所以故意讲道：
“喂，极光，快出来给舰长行礼啊，还躲在车底下干什么啊？”
几秒后，北极光从车下滑出。
“舰丶舰长好！”
双眼尽可能不去贴近云溯。
云溯单瞧着。照片看上去比真人多了份稳重，真人看着更为灵动隽秀。即便脸部被黑油渍污垢。
行礼很完美，动作也是百分百标准。可北极光窘态的模样，实在让云溯忍不住想笑。
放松下来，信息素逐渐回归掌控。
“先锋第七小队北极光，嗯。”她点头称赞。
脑海中浮现出极光色彩。
在光脑内简单查看时间，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还有时间，她自己也不着急，所幸将所思所想一一道出：“我见过北极光，宇宙中奇迹般的存在，瑰琦夺目。”
只希望这样形容不会吓到这位小beta。
“报告舰长，北极光会努力向北极光学习的！”
又是一段自己未能考虑到的回覆。
看来并非身份原因，北极光就是北极光，总会给观者带来无边惊喜。
云溯思索着，不知如何回覆才算妥当，最后留下一词：“共勉。”
第三次，是在自己的舰长室。
昨日星舰落地补充物资发生了一起冲突。
北极光的事情她有所耳闻。
北极光是正义的一方，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她是先锋队成员，隶属於帝国的战士，并非飘零星际的游侠。
打伤帝国居民，这一点是要受到处分的。
伤者家属也一直在闹，一群跳梁小丑四处乱逛。
大家不是傻子，舆论统一偏向北极光。
这事关系到舰队，处理起来要谨慎些。
既要安抚群众，又要维持秩序。
不能不罚，也不能重罚。
“罚她手写一篇三千字检讨吧。”
云溯将消息传讯下，检讨也可公开，给各方一个交代。
北极光速度很快，隔天便将检讨交上。
考虑到这份检讨需向公众公开，云溯将手头工作暂且搁置，拿出那封手写检讨逐句读起。
嗯，字还不错。
表情从平静到愁容再到疑惑。
甚至有些动怒。
总共三千零一十七个字。
其中“真的”一词出现一千五百次。
态度值得关注。
她想自己绝对是被怒气冲昏了头，竟还戴好防疲劳眼睛一字字去数。
颇有种老师带摆烂学生的感觉。
“把北极光叫来。”
她自通讯器呼叫，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怒意。
“好的舰长。”
通讯员默默替北极光捏了把汗，通讯员名叫杰克，男性beta，跟了云溯多年。
云溯什么性子，他比别人要清楚一些。
声音那样冷，该是很气。
云溯的声音不似其他alpha，她的声音很柔，很淡，像是秋日落叶。
平日碍於身份，声音也会注意加强气场。
像这样低冷的声音，该是在故意压制怒火。
“光崽啊，舰长找你。”
杰克略表惋惜。
北极光放下餐盘，在杰克带领下前往星舰指挥区。
“舰长就在里面，还有呀光崽，没啥事就赶紧出来。”
“是。”
窗外是神秘的宇宙风光，舱门打开，北极光阔步走入。
云溯并未擡眸注视，她的目光还在那份检讨报告上。
“北极光，你的检讨报告……”
“报告舰长，它超过三千字，一字不少！”
批评话语被北极光打断，语言诚恳，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字数确实不少，但……”
擡眸望去，此刻星舰恰巧路过一颗恒星，恒星一角光亮扫过北极光面颊。
一脸正气还多了一抹温柔。
罢了。
云溯转变批评话术，她微微擡高那份书写认真的检讨，逐字逐句读起。
“我叫北极光，关於这次发生的事情，我真的真的真的……我数了一下，你总共用了一千五百个‘真的’。”
“报告舰长，因为我真的很后悔！”
回覆诚恳，目光坚定。
看起来不像在扯谎。
或者说，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心头怒意消散，云溯实在无法对着那样无辜的神态动怒。
“重写。”
话语不似方才冷淡。
“是舰长！”
行礼完毕，北极光转身朝着出口奔去。
像是面对什么吃人的怪物。
云溯摘下眼镜有些不解。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等等，”她叫住北极光，“在这里改完，不许流水账。”
“是舰长。”
云溯为她找好纸笔，让她坐在办公桌旁的书桌重新书写。
自己则是开始一天的文书工作。
“额……唔……”
“不对，不行……”
“我叫北极光，来自帝国的地球星，唔，加个宇宙？”
“一丶二丶三丶四……”
耳边是书本翻页声，以及北极光从未停止的喃喃自语。
很小声的嘟囔，像是离调的音符在云溯耳边舞蹈。
一点点掠走自己的注意。
“写的怎么样了？”
终於是败给那些音符，云溯起身走向书桌。
“嗯，快了，还差两千九百九十五个字……”北极光懊恼地挠着头，左手遮挡住前面的废稿。
云溯没有回话，一手拿起笔记本。
“等等，舰长您别……”
“第七先锋小队队员北极光，立正！”
北极光迅疾起身，身体站的笔直。
云溯带着笔记本回到办公桌，她看着那篇废稿，眉头靠拢，双唇紧闭防止笑出声。
双眼从废稿上移开，再次落到北极光身上。
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云溯又顺势往前翻了几页。
她现在越来越相信，最初的那篇检讨绝非是态度问题。
舰长室内异样寂静，或者说云溯这里一向如此。
实在是太静了，她甚至已经遗忘了寂静本身的存在。
直到北极光的到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处是怎样的病态环境。
“咕咕咕~”
云溯放下笔记本，擡头望向声音来源。
“饿了？”
“没吃早饭……”
回答倒也诚实。
“早饭很重要，身为先锋队队员的你，应该知道这些吧。”
云溯起身前往内室加热舰长餐。
舰长室不光是自己办公的地方，更是自己休息的地方。
像是一个补给站。
“坐，先吃吧。”云溯将加热后的舰长餐送到书桌上，舰长餐都是加工好的食品，只需加热便可食用。
“是，谢谢舰长！”
北极光拿起叉勺开始安安静静用餐，看上去很满足。
“早餐很重要。”云溯又将方才的话重覆一遍。
北极光将嘴中饭菜咽下，老老实实说道：“舰长，我每天都有吃早餐，只是今天被杰克叫来，还没来得及吃。”
没来得及……
光脑提示自己，现在是上午十点。
北极光已经在这写了三个小时了。
七点，确实是舰员用餐时间。
云溯的作息不同於舰员。
星舰没有所谓的时差，它在宇宙内行驶也没有一年四季丶十二时辰。
星舰根据统一时区仿造出光照条件，用来模仿地面时间概念。
自暗之森以后，云溯的睡眠时长直线下降，失眠也是常有的事。
往往是十二点入眠，凌晨四点醒来。
每日休息不过四小时。
多日往覆确实让她忘记了普通人的作息概念。
“检讨慢慢写，我在旁边瞧着你写。帮你斟酌用词，还有内容。”
就当是，为了舰队的名声。
“舰长，飞鹰号已到达壁垒星上空，现在正准备赶往风暴外圈，不会影响通讯。”
“让他们尝试联系先锋队。”
“是。”
大屏上传来新的声响。
“副队，有异形向星核运输车靠近。”
“我去他姥姥的，欺负到我们头上，拿好你们的武器，给我干它丫的！”
方吕梁哪知道，他此刻的发言正被全星系人群围观。
画面从车棚内离开。
几只异形正极速靠近运输星核的重甲车。
“上！干他丫的！”
先锋队带好武器，他们在车顶飞跃，前往战斗车棚。
沈椹重新开启弹幕，顺手开启直播限制，未成年禁止观看。
画面随北极光而移动，不少人主动代入画面。
【章鱼怪：这车距也太大了吧，要我肯定跳不过去。】
【飞飞飞非酋：妈耶，是实打实的异形，真恶心！】
【闲人一枚：弹幕护眼弹幕护眼——】
【中括号：暴躁老哥还有小光崽加油啊！】
越来越多鼓励话语满屏飘过，只可惜先锋队员看不见那些，他们所视不过浑浊环境丶冰冷武器以及可怖异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