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交流
对管理人员来说, 明晶二字并不陌生。
这里的病人经常提起这一话题。
说什么明晶众神会从天而降，将他们带去中流之都。那里有享不尽的福分，充满了爱和希望。
在那里, 对明晶众神不尊的人会被贬为虫豸，常年忍受三目鸟的啄食；对明晶信众不敬的人, 会被贬为铺路碎石，被信众神明踩够九万九千九百九十步才能重新获得人身。
这里的病患天天讲道什么, 他们这些管理人员和工作人员要变为碎石被人踩踏。
你不能同他们讲逻辑，他们脑海中没有任何理智逻辑。
“调查明晶相关的事情，你等一下…”管理人员将云溯的信息输入电脑中，谨防有什么越狱行为，放什么疯狂的恶教“信徒”进入相会。
在强大的信息库面前, 身份不容得半分虚假。
管理人员盯着屏幕，比对着身份卡上的照片，随后又有机器对云溯进行脸骨扫描。
几番确定无误后, 遮盖不住的恐慌即刻展现，管理人员自座位上站起, 毕恭毕敬回礼道：“抱歉云溯舰长，是我眼拙, 没有认出您！我现在就帮你安排见面…”
“等一下, 这不是什么……”
云溯来不及制止, 对方已经将事件放入紧急处理行列。
现在不管北敏愿不愿意，她都要走出禁闭空间同云溯交际。
“云溯舰长，已经安排妥善, 请您随我前来。”
专门的处理人员不知从哪里走出, 他手持一串秘钥，行色匆匆。
“嗯, 谢谢……其实。”
身份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取得优势。
云溯在员工的带领下穿过一处阴暗回廊，耳边时不时传来人群的尖叫声。
比起曾面临过的异形囚牢，这里更令云溯赶到不安。
出於人本能中的恐惧，对同类不安的恐惧。
“抱歉让您受惊了云溯舰长，”员工平静解释道，“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精神极度扭曲不正常的犯人，您知道的，按照法律规定，可以对他们使用一些化学结束方法，仁慈的结束他们痛苦可悲的一生，不过他们在世的家属，并不同意。”
“不同意？”
“对，有些人不配平静死去，”员工开启一处隐蔽的房门，屋内恰好可以屏蔽外面刺耳的尖叫，“云溯舰长，请您在这等等，犯人还是危险的。”
这里是处审问室，单反玻璃后的空间敞亮开阔。
束缚犯人的审问椅空空如也。
审问椅会连通犯人的身体数据。
心跳丶压力丶呼吸丶血压……
各种数据都会显示在云溯面前的数据板前。
一声门响后，北敏被人代入审讯室。
她看起来还不适应强光照耀，被电子手铐束缚的双手挡在面前遮掩光束。
“把光线调暗些。”云溯对身边人讲道。
那人不敢有异议，开启控制台，正准备调低亮度的手被云溯驱走。
控制台，云溯再熟悉不过了，她打算自己亲自操控。
光线变暗后，北敏这才拿开挡在脸前的双手。
那双手是扭曲的，手指皆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
“她的手是怎么回事？”云溯问向身旁人，她怀疑这座疗养院有虐待人的嫌疑。
“不是我们做的云溯舰长，我们保证。”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云溯的怀疑，他放出一段视频解释道：“云溯舰长，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说是没有完成献祭，在向明晶众神请罪，以折磨自己的形式。迫於无奈，我们才将她关在这里。”
视频中是北敏发疯的样子，她一面尖叫着，一面掰断自己的手指。
口中说着什么：“大圣贤，我有罪，请您解救我，您最忠诚的信徒…”
云溯关闭视频，她不知该如何评论这些事情，眉头紧皱道：“她看起来很痛苦……”
“其实，北敏不算重刑犯，只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
员工将北敏的记录交给云溯。
比起其他罪犯，北敏的记录略显“微薄”。
旧地球时期：故意伤害罪。
疗养院：无。
“她不会伤害疗养院中的人，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伤害自己，同时也拒绝和所有人交流…应该说是，正常人没有办法和她交流。”
点开记录，上面展现出更多细节。
“为了明晶势力所谓的‘献祭’，亲自在‘祭台’取出受害者的左眼，致受害者残疾。”
所以是北极星……
“云溯舰长，可以了，您现在可以问她话了。”
员工递来发言麦克。
云溯没有着急询问，她安静注视着北敏。
云溯还记得那张照片，虽是匆忙一瞥，却也足够覆刻出北敏那种干净的美貌。
细看她现在的样子，是种残忍。
浊黄的眼白挤走碧绿色留下的机灵，脱落的牙齿与杂乱的棕色头发让她看上去极像位女巫。
佝偻的身躯，抽动的脖子。
面黄肌瘦，整个人由痛苦撑起。
“北敏…”云溯平静唤出她的名字，“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惨叫与大笑。
员工被迫降低音量传递，云溯制止他的动作，皱眉听完那些诡异的声音。
“哈哈哈，啊——对不起明晶众神，”声音是沙哑的，“我没有完整献出祭品，大圣贤因我而死，众人因我走向毁灭——啊——”
幸有条带束缚，北敏不至於在座位上跌落。
“您瞧云溯舰长，她一直在说这些胡话，说什么世界因她而亡之类的，说什么众生得不到救赎都是因为她。”
“北敏，你还记不记得北极光，你的侄女？”
“北极光？”
浊黄的双目闪过一丝惆怅，她盯着面前的镜子，身体前后大幅度摇摆着。
“光，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我没能救下她，没能……”
“她现在很好，你的观点并不成立……”
“不——啊啊啊啊！”
北敏大叫着，面部表情扭曲到他人无法模仿出的样子。
“是我，就差一点，光都把应选之子带来了，应选之子都在我手里了！就差一点，我只开启了一半门，只有一半门，天哪，只有一半门，大家要怎么赶往中流之都？！都是我，都是我！”
随后，她陷入一种无止境的自责愤怒中，牙齿颤颤作响。
“冷静些，冷静些！”
医生冲入审讯室中，给她强行注入药剂。
“抱歉云溯舰长，犯人的情绪不是很稳定，”门外走入一位医生，他来到云溯身边恭敬讲道，“舰长您有什么事情要询问吗？可以告诉我，我替您询问，如果可以的话。”
“你有没有分析过她话中的逻辑？”云溯冷静分析开口，她面向医生抛出问题，“她曾经痴迷明晶势力，里面的拯救话语，你们有没有什么资料？”
“有的云溯舰长，有关明晶势力的研究，请您随我来。”
“你们先出去吧。”
“好的云溯舰长。”医生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他同员工一起离开审讯室。
北敏还坐在审问厅的座椅上，垂着脑袋疯疯癫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众神会拯救我们，我是罪人，求求众神解救我们，解救人类，我是罪人，我不配得到救赎，我不配得到救赎……”
“北敏，”云溯在座位上起身，她关闭单面镜，毁灭两人之间的不对等画面，“北极光活的很好，她的家人把她照顾的很好，而你，你是她不愿提起的过往。”
北敏擡起沈沈的脑袋，第一次在镜子内见到别人的容貌，她觉得精神有些恍惚，断断续续讲道：“是神吗？是来解救我的神吗？我丶我活该承受这份痛苦，请您救救世人丶救救世人……”
云溯重新开启单面镜，她按下结束的按钮，两位员工走入审讯室带走北敏。
医生向云溯摆出纸质资料，他讲道：“云溯舰长，资料都在这些了，您可以自己阅读，或者我可以给您解释一下。”
“谢谢，我自己看就好了。”云溯接过文件仔细阅读起。
站在北敏的角度，理解那些救赎和痛苦。
资料上书写，明晶大圣贤会通过活人献祭的方式与神明交流。
在地球最后的征战中，奥尔德·常见大势已去，他最后动用自己的权利，命手下人寻找襁褓中的孩童，挖去孩童纯洁的双目作为中流之都的大门。
让“众神”借用孩童纯洁的双眼去珍视明晶众人，净化灵魂，前往那处充满爱和希望的中流之都！
后来的献祭过程被先锋队打断，先锋队队员救下那位被剐去左眼的女童。
执迷不悟的忠诚“信徒”。
这是云溯对北敏的评价。
她将错归在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没有完成“献祭”，没能成功开启“通道”。
可悲。
云溯收好资料，她记起方才的谈话。
北敏说，北极光已经将应选之子带来了。
所以是北极光亲手将北极星交给北敏的？
这便是北极光内疚的原因吗？
“云溯舰长，您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北敏的家人有没有来过？”云溯平静问出。
“有。是她的嫂嫂，每月会来一次。来之后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纪舒阿姨？”云溯喃喃道，“那北敏有什么反应吗？也是这样的道歉吗？”
“不，是指责和辱骂。即便是这样，她的嫂嫂还是坚持来看望。”
“刘医生…”一位员工匆忙走进，他在医生耳边讲了些话。
“云溯舰长，北敏的亲属来看望她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她。有些事情，她要比我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