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见到丁善修,白露觉得元念卿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仰慕丁老先生的为人。
“难道丁老与你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元念卿的回答却大出所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
他吃惊道:“那你这么费尽心机地找人为的是什么?”
“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元念卿苦笑道,“有关那件案子能想的办法我已经想尽了,实在查不到有用的线索,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入手,而丁老则是其中最容易找的一个。”
这还是最容易找的一个?白露暗自心惊,想象不到其他比丁善修还难的会是什么样。
“丁老与那件案子本来没有关系,那年六月十三,恰逢他父亲作古,案发期间他一直在家戴孝。因为是九十三岁高龄的大丧,朝廷会派人过来参礼,应该会十分忙碌。先不说丧亲之痛,单是这一场大葬,估计要持续到年底才有闲暇。”
“你竟然能查到丁老父亲的忌日?”他一直以为这些都只有自家人才会知道。
“因为我朝有‘善亲’之说,家中有八十岁以上的老者,可免一人赋税,且地方送终;有九十岁以上老者,免两人赋税,且朝廷送终;有百岁以上老者,除免赋税丶代送终之外,还会赐匾额田地以彰其家人孝道。”元念卿解释道,“因此八十岁以上的老者,生辰忌日地方都有记录,九十岁以上的老者,朝廷都有记录,并不需要特意调查。”
即便如此,善亲之说白露也是第一次知道,回想这一路元念卿说起其他律法礼制也是信手拈来,不禁好奇:“你该不会为了查案,把所有礼规法典全都看了一遍吧?”
“怎么可能,全看一遍要好几年,我只是挑那些用得到的看。而且有些我本来就知道,都是在侯府耳渎目染。你若是在京城安然长大,多少也会知道一些。”
这话他也赞同,小时候在京城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规矩,他大多不知道其中缘由,母亲只说他长大些自然会知晓。可惜造化弄人,他并没有机会在家中长大。
说完善亲,元念卿又讲回丁善修:“本来我已经把丁老排除在外,但后来调查杨士争的生平时才发现,他竟然是丁善修的学生。”
“杨士争也是幽州学子?”
“不,杨士争来自更远的罗州,那边地处最东南,据说也是惯用方言,学生进学要先从官话学起,想要在会试中发解也更加艰难。杨士争当年参加会试得了第六名,已经是前后三届会试之中,罗州学子在榜上的最高位。”
白露不解:“既然是罗州学子,他和丁老又何来师生之说?”
“因为丁老正是他那一场会试的主考官,放榜之后在榜的学子都要去行拜师礼,并尊其为师。与进学时教学问的老师不同,考官为师后要教授学子殿试规矩和宫中礼仪,日后学子入了仕途,也要为其指点迷津。对一些从偏远州县来京的学子,这位老师的作用尤为重要。”
现在白露总算理解了杨士争和丁善修的关系,一个从偏远地方努力考进京城的学生遇到一个乐於授业解惑的老师,应该算是桩幸事。
“我曾在杨士争留下的公文中不止一次看到他提及丁善修,言语间也尽是钦佩之词。於是我就想到他如此敬重恩师,来幽州又恰逢丁老家中大丧,不可能不去拜会。”
“你怀疑他将舞弊的事告诉了丁善修?”白露说完自己的猜测又觉得不对,“可是丁善修好像也没帮他,会不会是听说这件事之后,为了袒护幽州学子反而加害於他?”
元念卿也说不准:“这也不无可能,所以我必须见到丁善修,试一试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两人在岸边坐到半夜,元念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抢先脱去鞋袜下了水,但刚一踩进水里就觉出不对,立刻回头喝止住要跟下来的白露:“先别下来!”
白露被吓了一跳,鞋袜拿在手里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这边的水比之前那里深得多。”他一脚下去小腿就有半截没入淤泥之中,裤子也转眼就湿透,“你在岸上盯着我,万一有什么意外好去找人帮忙。”
“有什么意外就晚了!”白露急道,“你也别抓,快上来!”
“下都下来了,这身衣服总不能白湿。”他不为所动,依旧站在水里,“你拿好竹篓,我要是找到蟹就递给你。”
“你——唉!”白露拗不过他,又怕自己下去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元念卿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这么深的水不一定能找得到蟹。他之前还奇怪,烟柳村外的水岸隔一段就有人抓蟹,这边他们坐了许久也没见附近有人,看来当地人早就知道这不是个抓蟹的好地方。
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后他反倒静下心来,小心地拨开身边的芦苇丛,一层一层仔细查看。
大约翻了快一刻钟,终於找到了河蟹的踪影,按照先前的经验先用灯引再用棍斗,很快河蟹就上了勾。
他开心地将蟹递到岸上:“快,放进竹篓!”
白露却差点儿没敢伸手:“这蟹好大!”
“你小心点儿,别让它的大鳌钳住!”
白露点点头,小心地从后背捏住蟹壳中央,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它从木棍上拽下来。蟹丢进篓里也不见老实,在里面横冲直撞。
有了收获元念卿更是来劲,扎进茂密的芦苇从中继续翻找。
这里虽不如之前河岸的蟹多,可抓到的全都是些威武的大家夥,最后一只力气大得甚至把木棍钳断,害他差点坐到水里。
“你快上来吧!”白露将竹篓扣上就赶紧催促他上岸,“再泡下去会受凉!”
他也觉的是时候见好就收,於是缓缓地向岸上移动。
白露刚握住他的手就变了脸色,但等到拉人上岸才敢开口埋怨:“手都冰透了,你真是要急死我!”
他讪笑着敷衍:“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白露又弯腰去摸他的腿,比手还要冰,赶紧拉他来到火边,“坐着不许动,把湿衣服脱了!”
他好笑道:“到底是不许动还是脱衣服?”
白露恨恨瞪他一眼:“脱完衣服不许动!”
“遵命。”他怕真把人惹恼不敢再逗,而且泡在水里时不觉得,回到岸上反而开始冷。
白露将湿衣服拧干架在火旁烤,自己坐到元念卿对面,抱起他的双腿放到怀里暖,嘴里还不忘威胁:“以后要是总这样,我就不跟你出来了!”
“不跟我出来,你放心我一个人?”
放他一个人肯定更不放心,白露不知道怎么回嘴,抱着他的腿默默生闷气。
“好了。”元念卿扯了扯白露的袖子,柔声哄道,“不生气了。”
白露白他一眼,拽回袖子还是不理。
“我这不也是为了案子,要是查不出来我可能性命不保!”他夸大其词道。
白露不肯上当:“你少唬我,说是为了用道士抓蟹引人出来,结果蟹都抓完了,周围哪有半个人影?”
“抓蟹引不来人,我们可以等天亮进村卖蟹。”
“反正你怎么都有道理!”白露赌气不肯看他,低着头小心按揉他的小腿,希望能快些让身体回暖。
元念卿知道白露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也不再强词夺理,老实地任人摆弄。直到天快亮时,看到远处有灯光朝水岸这边移动:“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白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打着灯的人影:“好像是。”
他赶紧从对方怀里收回双腿:“衣服干了没有?”
白露摸了摸:“没干透。”
“不管了,我先穿上。”
那人影十分匆忙,元念卿穿好衣服重新落座的时候,已经能依稀看到样貌。人影是一老一少两人,年迈者健步如飞,一边走还一边催促:“快点儿丶快点儿!”
年少的则紧张地跟在旁边,不住地劝阻:“您慢点儿!”
“又晚了,让我怎么慢得下来!”老者看着微微发亮的天边懊悔道,“早知道就不应该睡!”
“可是不睡会困。”年少的打了个哈欠,“而且丁奶奶会生气。”
“就算她生气,能有抓蟹重要吗?”
年少的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你这小子!”老者指着对方鼻子却没骂出口,继续快步向河岸走,“不管她生不生气,反正我生气了!”
年少的赶紧追上:“丁爷爷,您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