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转天一切恢覆如常。本来下元期间,京中官员都有假。但为了尽早将积攒的陈年卷宗看完,元念卿还是一早离开别苑。
下午刚从外面回来,元崇就过来禀报仇笑天的母亲屈氏已经过来,正由家中管事仆妇带着看住处。
“等看完让她来正堂一趟。”元念卿说完就去正堂坐等。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管事的仆妇带进来一名气质温婉的妇人。
引荐过后妇人躬身施礼:“民妇屈氏,拜见幽王殿下。”
“夫人不必多礼。”元念卿请了座位,又让人上茶,“不知你看得如何,是否愿意过来帮忙?”
“王爷此言折煞民妇,能进王府帮佣,是民妇的福分。”屈氏虽然神情拘谨,但举止稳重谈吐得体,“如果您不嫌弃,我明日就能过来。”
“那当然最好。”元念卿能看出对方平静的神色中有几分憔悴,想来应该是过得不松心,“带你过来的杨妈妈应该已经说了些府中情形,因是举家从安陵过来,规矩和京中其他人家可能有些不同。”
屈氏点头:“王爷放心,杨妈妈和家中其他几位管事都十分通情达理,民妇会多向他们请教,不会坏了规矩。”
元念卿觉得差不多了,转入正题:“我看夫人谈吐文雅气质不俗,难道是出身书香门第?”
屈氏谦虚道:“提不上什么书香门第,只是小时候在家读过些书,认了些字。”
“哦?夫人识字?”他只当第一次听说,“是只认不写,还是会认会写?”
“会认会写。”
元念卿听到这里故作沈吟,直到屈氏忍不住擡眼观察自己,才继续道:“实不相瞒,家里眼下另有一个需要识字的差事紧缺人手,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应下?”
屈氏不疑有他:“王爷尽管吩咐。”
“内子……身有宿疾不便开口,平时需要以书写传讯。而身边的几个侍女年纪尚小,识字不多。本来都是由家慈那边的妈妈代为教导,然而今年突然要随本王上京,识字的事也就断了。”元念卿叹气道,“内子本就心疼几个丫头年纪小,这样一来就更不愿支使,可又喜欢她们聪明伶俐,不舍得换。家中能干的仆妇不少,但识字的不多,会写的更是没有,如果夫人能应下这件差事,算是帮了本王的大忙。”
这番话合情合理,说得屈氏有些动容:“王爷言重了,教姑娘们识字并非难事,民妇愿意代劳。”
元念卿立刻让人把四个小侍女叫过来,吩咐道:“这是最近到家里的屈夫人,负责教导你们识字。”
姑娘们一听纷纷见礼,向屈氏问好。
屈氏见状也赶紧还礼,看着四个神采奕奕的小侍女,口中不断夸赞:“难怪王妃娘娘喜欢,果然个个伶俐可爱。”
“可爱是可爱,耍起小聪明也是难管,夫人要是觉得她们哪里不对就直说,不必惯着。”元念卿说完又看向四个小姑娘,“你们要和屈夫人好好学,不许偷懒。”
小姑娘们乖乖点头,才告退离开。
改事由顺利谈妥,元念卿又道:“我会让管家将夫人的工钱改到一等,其他与之前说好的一样。”
屈氏赶紧起身道谢:“民妇承王爷恩惠,实在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客气,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杨妈妈她们开口。”
屈氏再三道谢,才随着管事的妈妈离开。
白露早就听到外院马车动静,可是在内院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进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不禁有些失望,哪知道刚回屋坐下院门就开了。
他将人迎进屋里,等着元念卿说明自己为何那么久都不进来。
“赶上仇笑天的母亲过来,我刚见了一面。”元念卿说完扯了扯衣领催促,“快帮我换衣服,裹得难受。”
他赶紧上手帮忙更衣,之后又倒好热茶送到对方身边。
元念卿趁机拉着他坐到一起,赖在他身上撒娇:“什么都不如你暖,快让我倚一会儿。”
他心中苦叹小泼皮光长个子不长心,但还是将人搂进怀里。
“那个屈氏的言谈举止,确实是教养得体之人,看来她儿子没有夸大其词。”
屈氏?他没听明白这是在说谁。
“就是仇笑天之母。”
他不解,仇笑天的母亲不该是仇氏,怎么会是屈氏?
“你是不是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元灵英就问过名字由来,仇笑天说名字是师父改的,可见并不是本名。”元念卿解释道,“其实伶人大多都不用本名,包括那个采荷,肯定也不姓采。”
他这才忆起确有此事。其实细想也合理,伶人多是贱籍,身世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改个名字隐去原有身份,还能活得轻松些。
“不管怎样赏赐的事算是了结,你也能安心了?”
他点点头,不过平白给元念卿添了麻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别想有的没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仇笑天帮你少一事,就是帮我少一事。”元念卿一眼便知他的心思,“而且在我见过的伶人中,他确实称得上品行端正,如今又在京城炙手可热,关系近些与我也有益处。”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专为哄自己而说,他听了都安心不少。他与元念卿已是一体同心,非要分个你我反而显得疏远,更何况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很多事早就难分你我。
“另外眼下我有一件事拿不准主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白露听得稀奇,元念卿一向行事果断,还能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
“我想再去一次幽州。”元念卿先亮明想法,才解释原因,“之前和曹嘉大将军见面,他将月馀在乌岭的发现和我仔细说了一遍。虽然和我预想的大差不差,也确实找到了几本账册,但并没有查到之前那些铁锭的去向。”
听语气,元念卿对乌岭的收获并不满意。
“而被当做主谋的罗尚秦早已服毒身亡,用一死担下所有罪责,从他家中搜来的那些账簿,没有半点私铁的痕迹。我和刑部侍郎许大人多次提审他的亲信管事,也都毫无收获。”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怀疑真正的主谋早已安排好金蝉脱壳的办法,罗尚秦只是个随时都能扔掉的蝉蜕。”
白露想了想,在元念卿手中写了个圣字。
“你问那个人的意思?他这次也要我继续暗中追查,因为查获的铁锭大部分形制怪异,不像寻常铁锭上下同宽,而是个个细腰。之前和你一起去集渊院的时候我去工部查找,发现那是专门用在修堤筑坝上的铁锭。而朝廷修筑堤坝都会在铁锭上铸刻工事名称方便确认,那些铁锭没有任何铸刻,自然查不到用在哪里。”
他以为修筑堤坝是好事,不明白元念卿为何对此忧心忡忡。
“朝廷兴修水利都要考量漕运丶通航丶行军等各个方面,如果某条水路被人用堤坝暗中截断,后果将不堪设想。其背后目的必须探明,否则很可能影响深远。”
这么一说暗修水利确实不妙,但他不觉得如此大规模的工事能够瞒得住朝廷,於是写了个瞒字。
元念卿笑道:“想瞒住并不难,因为不需要瞒住每一个人,只要没人在朝堂上提起即可。乌潭离京城那么近,十几年的连续走失不也瞒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