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阁下，我们只是按照贵族间的传统……”
加斯东尽量让自己语气不卑不亢，然而还没说完，又被杜德勋粗暴打断。
“贵族？李维不过是个泥腿子，有什么资格自称贵族？”
杜德勋摘下眼镜，交给仆人擦拭，然后双手合拢，头靠在椅背上，昂起来，闭上了眼睛。
他鼻孔正对着加斯东，一张一张地，道：
“我不管那么多，三天内，把人完好无损送回来。能做到这点，我们再谈和平自治的事情。”
说罢，他右手无名指微动。
一旁的管家特万克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示意加斯东离开。
加斯东知道对方下了逐客令，现在多说无益，杜德勋摆明了不愿意平等谈判。
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
这间会议室很大，整体装饰考究但称不上奢华，最有特色的，在于三面环绕的开放式书橱。
三组大书橱，从腰部开始，厚重的书册一直摆到天花板，将书橱塞得满满当当。
他以前便是因这些书橱，而对杜德勋抱有极好的印象。
当时刚来到纳沙泰，加斯东作为代表，在这间会议室里受到杜德勋的接见。
那时的子爵，两鬓些许花白，但精神抖擞，说话平和，不时引经据典，浑身学者书卷气。
现在这位子爵，还是两鬓些许花白，却态度傲慢，言语激烈，丝毫没有多说的意思，甚至谈判全程都没有正眼瞧过加斯东。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子爵？
纳沙泰的人都说，杜德勋子爵有学者之风，是位敦厚长者。
加斯东一路思索着，观察着子爵庄园的一草一木。
当他来到大门口时，刚好看到有个衣衫褴褛的开拓者，岣嵝着身体，来到子爵庄园前。
“子爵大人，行行好。我们穆尔滕开拓地遭到兽人袭击，农田全毁了。请各位通报一下，让子爵大人给予支援吧。”
门口的守卫衣着精良，嘻嘻哈哈地把来人拦下，道：
“要通报可以，有什么表示吗？”
来人一脸懵懂。
守卫见状，立马变脸，然后冷哼一声，一脚踹了上去。
“玛德，臭外地的来要饭了。”
眼看守卫还要拳脚交加，加斯东看了眼身旁的特万克管家。
管家立马咳嗽一声，浮夸假笑着制止守卫，安抚起来人。
“哎呀，最近开拓地不太平，手下人太紧张了。这位老先生没事吧，看你长途跋涉，要不先进来坐坐？”
来人看着后面阴笑着的守卫，眼中惊恐，不知如何是好。
加斯东咳嗽一声，走了过来。
“管家先生，这人交给我吧。”
管家特万克乐得有人能接走麻烦，当即礼貌道谢。
等加斯东走远后，他才由笑转阴，回头狠狠瞪着守卫。
守卫连忙赔笑，然后又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特万克先生，刚才那不就是个开拓民么？为何那么客气。要我说，他要多管闲事，不如连他一起揍了。”
特万克瞥了眼守卫，道：
“欧博和贾科莫全都栽到人家手里，你要不服气，你去把欧博抢出来，子爵大人立马提拔你作护卫队长。”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守卫面面相觑，然后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之前听说欧博带人去镇压一个叛乱的开拓农庄，本以为手到擒来，是趟抢劫的美差。
他们几个当时还哀叹没轮上，结果欧博这一走就没了消息，原来是被活捉了。
特万克看着他们的表情，满意地回去了。
在伯恩，还是拳头说话最好使，贵族身份没那么顶用。
子爵老爷年纪大了，但他特万克还是清楚其中利害的。
趁机放点消息出来，后面做起事情来会容易许多。
加斯东走回旅馆，上楼进了房间。
克莱恩已经等在这里了，焦急问道：
“加斯东，怎么样？那子爵答应了吗？”
加斯东轻轻摇了摇头。
“啊？他不怕我们撕票吗？”克莱恩不解。
“他可能还真不怕，杜德勋还沉浸在王国的贵族秩序里，脑子没转过来。”
加斯东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纸和笔，快速写了封信，然后装进信封，再盖上火漆印章。
“克莱恩，你立刻把这封信带回去。李维没猜错，想要杜德勋就范，得让卡瓦利来点动静。”
克莱恩严肃点头，接过信封塞到怀里，然后立刻下楼去了马厩，骑上马，一点都不耽误地，朝哈格内克而去。
哈格内克议事厅。
索菲刚结束了骑兵队日常训练，听到李维召唤，便直接过来了。
“马克，是纳沙泰那边的事？”
她看见克莱恩也在，心里有了个大概。
李维点头，道：
“对，杜德勋还端着架子，命令我们无条件送还俘虏，然后才有和平谈判的可能。”
“老东西，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索菲冷哼一声。
“所以我想麻烦你带骑兵队去一趟，带上两具先前收殓的尸体，直接扔到纳沙泰。
加斯东说杜德勋封锁了战败消息，那我们就免费替他宣传一下，让纳沙泰知道我们哈格内克的光荣事迹。”
索菲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下来。
李维快速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撕下来，交给索菲，道：
“这是物资出纳单，找罗莎大婶领取。去吧，让杜德勋亲身感受一下我们的厉害。”
……
纳沙泰是个自发形成的市镇，除了杜德勋的庄园外，并没有完整的城墙和篱笆。
因为住了挺多人，佣兵也不少，倒是没什么不开眼的兽人或是强盗敢来捣乱。
这天，加斯东来到城北的佣兵酒馆，准备调查贾科莫的事迹。
他现在心情不错，一来，估算时间骑兵队差不多要到了，想到杜德勋吃瘪就开心。
二来，昨天送走了子爵庄园门口遇到的开拓民杰夫，告诉他哈格内克的情况和政策，欢迎他们加入。
杰夫表示，回去后将派人考察，如果情况属实，就改投过去。
反正都来伯恩搞开拓了，跟谁过日子不是过日子，不如选个厉害又仁慈的领主。
加斯东游走在佣兵酒馆里，东问问，西看看。
佣兵接触了不少，但只知道贾科莫很是神秘，有一只魔法小号，然后有个更神秘的哥哥叫恩佐。
至于小号怎么来的，以及哥哥恩佐的信息，就一概不知了。
正在闲逛时，忽然听见有个老佣兵，一进来就大声嚷嚷着。
“各位，我刚得到一个劲爆的消息，只要谁请我喝一杯五个铜币的黑啤酒，我就告诉大伙儿。”
“老马奎，你别又是听到哪个姑娘爬上子爵床的事吧。这种事情我们都听腻了，知道子爵是个什么货色。”
有人高声回应道。
马奎急了，立刻辩驳道：
“这次比这个劲爆多了！和前段时间的欧博有关，我保证！”
听到这，加斯东心里一动，走到吧台上，排出五枚铜币，爽朗道：
“这杯我请了。”
“哦，上帝保佑你，先生你是个好人。”
马奎接过酒杯就是一大口，抹抹嘴，这才看着酒馆里期待的目光，故作神秘道：
“上次那金发欧博不是招了一堆佣兵去镇压农庄吗？好像叫哈格内克还是什么。那地方离这也就三天路程，你们说，为什么这么久了，欧博还是没消息？”
“对啊，欧博那家伙最是张扬，他早该回来，炫耀他七进七出的故事。”
佣兵们互相点头附和。
“哼哼，那是因为他回不来了？”马奎神秘道。
“怎么，欧博也要脱离子爵自立？”
“那没有，但比这还刺激。”
“总不能是他打败了不好意思回来吧？”
“比这还要劲爆！”
“别墨迹了，酒保，再给马奎一杯啤酒，我请了。”
“谢谢，谢谢慷慨的费尔南德斯先生，上帝与您同在。”
马奎大口吨吨吨，再次放下酒杯，擦了擦嘴，弯下身子，低声道：
“讨伐军战败了，欧博和那个贵族小少爷被俘，贾科莫和他的黑镰刀队全军覆没。”
哗——
酒馆里瞬间嘈杂起来，惊呼声、质疑声不断。
“各位，各位，听我说完。”马奎伸手虚握，再次抓住全场的目光，
“刚才，那个哈格内克领地派出了骑兵队，带头的是个女骑士。他们直接杀到子爵庄园边，丢了两具尸体进去。是维尼和约翰，都是子爵护卫队的，我认识。
然后，那女骑士还留了句话，那伙儿就知道欺负人的护卫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让人走了。”
“什么话？”马上有人追问。
“贵族？哇哇叫的蠢货！再不给赎金，就撕票。”
哗——
酒馆震动，有人佩服，有人喝彩，有人担心未来，有人分析起局势，格外热闹。
讲完了故事，马奎看到最开始请客的加斯东，还坐在旁边，一脸淡定。
好奇之下，他问道：
“先生，我好想从未见过您，请问您是从哪里来的？”
加斯东看着佣兵们的表现，缓缓道：
“哈格内克。”
啪嗒——
马奎瞪大眼睛，手一松，让啤酒杯摔在地上。
“哈，哈格内克，生擒欧博，击杀贾科莫的哈格内克？！”
瞬间，酒馆再度陷入沉寂，所有人看向加斯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