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这打扮......"小玉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韵诗换上一身粗布衣裳。
"不是说要去看别家的厂房吗？"林韵诗对着镜子把头发松松挽起，"这样方便。"
昨天和进步青年的辩论还在耳边。
既然吴晓帆说她不懂工人生活，那就亲自去看看。
她把红姨给她的手帕贴身放好——
这些天虽然没查到什么线索，但至少解除了禁足，能自由行动了。
"我在外面等您！"到了工业区，小玉死活不肯下车。
林韵诗也不勉强，独自往工厂区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就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工排着队，正在等着进厂。
"新来的？"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工拉住她，"排这边。"
林韵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已这身打扮确实像个找工作的。
她跟着排进队伍，竖起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听说昨天又有人晕倒了......"
"可不是，一天十四个钟头，谁受得了......"
"要我说啊，还是日本厂好点......"
"就是工钱低......"
"嘿！别说了！"一个穿工头制服的人走过来，"要工作就老实点！"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林韵诗注意到，不少人都低着头，眼神里满是畏惧。
"你！"工头突然指着她，"过来！"
完了，该不会露馅了吧？林韵诗硬着头皮走过去。
"长得倒是白净，"工头上下打量她，"去纺织车间。"
"等等，"一个年长的女工突然出声，"她看着年纪小，让她去杂工处吧。"
工头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你们便！"
等工头走远，那个女工把林韵诗拉到一边："纺织车间最累，你这样的身子骨，怕是撑不住。"
林韵诗心里一暖："谢谢婶子。"
"叫我张婶就行，"女工笑笑，露出一口黄牙，"进去吧，跟着我。"
杂工处确实轻松些，但林韵诗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车间里空气浑浊，工人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人，"张婶叹气，"一天就发两次水，上厕所还要报备。"
"为什么不去别的厂？"
"别的厂更差，"张婶苦笑，"至少这里还给工钱。有些厂拖欠半年都不给发......"
林韵诗想起自已家的码头工厂，应该会比这里条件好一点？
虽然她也没去一线看过。
"你是第一次出来找活吧？"张婶问。
"嗯......"
"要我说啊，"张婶压低声音，"你这样的姑娘，还是别在这种地方......"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出事了！"有人喊道，"纺织车间有人晕倒了！"
林韵诗跟着人群跑出去，看见一个年轻女工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别管她！"工头吼道，"都回去干活！"
"她都这样了......"有人小声抗议。
"不想干的滚蛋！"工头挥着鞭子。
人群慢慢散去，只剩下几个工友偷偷摸摸扶起昏倒的女工。
林韵诗咬着嘴唇。
现在她终于明白吴晓帆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张婶，"她突然问，"你们有工会吗？"
"工会？"张婶吓了一跳，"快别提这个，上次提工会的都被......"
一阵哨声响起，工头在喊人开工。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工从墙角挤过来，弯着腰往车间里走。
"去吧，"张婶推推她，"别问那么多。"
林韵诗回到马车上时，心里沉甸甸的。
刚才看到的一切，让她第一次认识到工人们的真实处境。
"小姐，"小玉捏着鼻子，"您这身上......"
"我知道，"林韵诗深吸一口气，"有股机油味。"
那是工厂的味道，是她这个大小姐从来不知道的味道。
.............
..........................
"小姐，咱们真要去码头吗？"小玉看着林韵诗从纺织厂出来就直奔码头的架势，有些担心。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吴晓帆说我是温室里的花朵了，"
林韵诗摇摇头，"连自家工厂什么样都没去看过，还谈什么改革？"
刚才在纺织厂看到的一切让她心里发堵。
既然别人的工厂没法管，至少要把自家的工人待遇改善一下。
"小姐，这里就是我们家的码头工厂。"
管事的赵先生一脸为难，"不过这地方......"
"我知道，"林韵诗停下脚步，"不太适合我来。"
早上在那家纺织厂看到的一切，让她迫不及待想改善自家工厂的条件。
可现实往往比理想更残酷。
"你说什么？要给工人增加休息时间？"
赵先生差点跳起来，"小姐，您是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行情......"
"我知道，"林韵诗打断他，"但至少要让他们喝口水的时间吧？"
"那生产怎么办？订单怎么办？"
赵先生急得直挥手，"您是没看见隔壁日本工厂，一天能出多少货......"
"就因为压榨工人？"
"这叫管理制度！"赵先生强调，"您要是这么管，工厂很快就要倒闭了。"
林韵诗正要反驳，突然听见工人那边传来议论声。
"又来个假慈悲的......"
"大小姐逛逛就走了，苦还不是我们受......"
"作秀罢了......"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小姐，"赵先生叹气，"您的好意我明白。但是......"
"怎么，林大小姐也对工人问题感兴趣？"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转头一看，是山田的秘书。
"我来看看自家工厂，有问题吗？"林韵诗冷声道。
"当然没问题，"秘书推推眼镜，"不过听说您要改革？山田先生很感兴趣呢。"
林韵诗心里一紧。
她早该想到，自已的举动会引起日方注意。
"就是和赵管事讨论些管理细节。"她若无其事地说。
"是吗？"秘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工人们，
"那最好不过。毕竟现在的工厂，管理太松散可不行。"
话里有话。林韵诗握紧拳头，却不得不忍住火气。
"秘书说得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我正想和赵管事商量怎么提高效率。"
"哦？"
"比如说，"她迅速思考，"适当的休息能让工人更有干劲。日本不是很讲究这个吗？"
秘书愣了一下："这倒是......"
"所以我打算借鉴一下，"
林韵诗继续道，"等改革见效了，山田先生说不定会对我们的合作更有信心。"
秘书眼睛一亮："您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林韵诗笑笑，"我可是很期待和山田先生的合作。"
等秘书满意地离开，她才长出一口气。
"小姐，"赵先生凑过来，"您刚才说的......"
"当然是骗他的，"林韵诗压低声音，"不过休息时间的事，我是认真的。"
"可是......"
"先从小事做起，"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人，"比如说，每两个小时休息十分钟，设置饮水点。"
"这......"
"效率未必会降，"她继续说，"但工人的情绪会好很多。再说......"
她指了指远处，"总比让他们去日本工厂强吧？"
赵先生沉默了。
回去的路上，林韵诗望着窗外。
她终于明白，改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但即便是一小步，也总比原地不动强。
不远处，几个工人正在搬运货物，肩上的扁担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