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会战的硝烟缓缓散尽,欢庆的锣鼓声响彻华夏大地,人们奔走相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感慨之中。
可在那座曾被战火反复炙烤的战地医院旧址前,苏瑶的世界却依旧被灰暗与寂静所笼罩,陈风,这个在她生命里刻下最深印记的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没了音信。
彼时的苏瑶,身形单薄得宛如深秋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曾经粉嫩白皙的面庞,如今已被忧愁和疲惫刻满了痕迹,
眼眶深陷,眼眸中满是血丝,恰似一汪干涸太久、布满裂痕的幽潭,唯有那深处闪烁的执着光芒,昭示着她尚未熄灭的希望。
她身着的那件护士服,早已洗得发白,还打着好几处补丁,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似在低诉着主人这些年来的坚守与落寞。
起初,每一个清晨,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苏瑶便会早早起身,精心梳理着自已的头发,手指颤抖却又无比认真,她试图将每一缕发丝都归置整齐,仿佛只要自已保持着最好的仪态,陈风便能一眼认出她来。
如往昔那般,带着爽朗的笑,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她会仔细地抚平身上那件旧衣的褶皱,再怀揣着满心的期待,踱步至医院外那条通往战场的土路上。
身形笔直,目光紧紧锁住远方,一眨不眨,好似生怕错过陈风归来的哪怕一个瞬间。
阳光渐渐炽热起来,毫不留情地洒在她身上,汗水顺着她的额头、脖颈不断滚落,浸湿了衣衫,她却仿若浑然不觉,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唯有那偶尔颤动的嘴唇,默念着陈风的名字,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焦急与祈愿。
直至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铺展开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远处的景物都隐匿在了黑暗里,她眼中的光亮才会随着希望的黯淡而渐渐熄灭,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缓缓回到那间简陋冰冷的住所。
日子像指尖流沙,无情地消逝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是从前线凯旋而归的幸运儿,满脸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家人朋友相拥而泣;
有的则是带着伤、瘸着腿,却也因活着回到故土而倍感慰藉。他们看着每日痴痴守望的苏瑶,眼中无不流露出怜悯与惋惜之情,纷纷出言劝慰:
“姑娘,别等啦,这战场上枪炮无眼,陈长官他……怕是回不来了。”
可苏瑶仿若未闻,她的双耳像是自动屏蔽了这些丧气话,在她心底,陈风的那句“等战争结束,我定与你相伴余生”依旧如洪钟大吕,声声回响,成为她在这漫长岁月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随着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战地医院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被拆除得只剩下残垣断壁,荒草丛生,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恢复生机。
废墟之上建起了新的屋舍,街道也重新有了烟火气,唯有苏瑶,像是被遗落在旧时光里的孤影,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执念——找到陈风。
她拒绝了家人让她回到江南水乡、重拾往昔安稳生活的提议,背起简单的行囊,辗转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小城,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租下了一间狭小昏暗的屋子,靠着自已多年积累的医护经验,开起了一家小小的诊所。
诊所里的陈设极为简陋,一张斑驳的旧桌子,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还有一张窄小的床,便是全部家当。
可在那面墙上,却醒目地挂着她与陈风唯一的一张合照,照片已然泛黄,边缘也有些磨损,
但两人含笑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辨,旁边还挂着陈风的旧军帽、几封他从前线寄来的信件,这些物件,承载着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是苏瑶在无数个孤寂长夜中,唯一能够汲取温暖与力量的源泉。
她每日都会在忙碌完诊所的工作后,轻轻拂去这些物件上的灰尘,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照片上陈风的脸庞,喃喃低语,倾诉着这些日子里的思念与牵挂,仿若他就在身边,静静聆听一般。
春去秋来,小城的街巷见证了苏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望。每逢佳节,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鞭炮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弥漫着浓浓的喜庆氛围,家家户户都团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而苏瑶,总是早早地关上诊所的门,独坐在屋内那张冰冷的桌子前,摆上两副碗筷,点上一支蜡烛,烛光摇曳,映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她对着空着的那副碗筷,回忆着曾经与陈风一起畅想的战后生活,想象着此刻他正坐在对面,与她分享着生活的趣事,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
可现实却是,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碗中,与那清冷的饭菜融为一体,她吞咽着满心的苦涩,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岁月似一把无情的刻刀,在苏瑶的脸上镌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她的头发也渐渐变得花白,腰背愈发佝偻,曾经灵动轻盈的双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皱纹,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可即便如此,只要诊所的门被推开,她总会第一时间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花,期待着走进来的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绕了半生的身影。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并没有磨灭她心中的爱意与执念,反而像陈酿的酒,在岁月的窖藏中愈发醇厚浓烈。
这一等,便是数十载春秋。小城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曾经熟悉的面孔渐渐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苏瑶,
依旧守着那间小小的诊所,守着她与陈风的回忆,在时光的角落里,默默书写着一段关于等待、关于爱情、关于坚守的传奇故事。
多年苦盼,苏瑶熬尽了心力,青春容颜在岁月侵蚀与相思煎熬下,悄然换作满脸皱纹,青丝也如雪般斑驳。
起初,那热切的守望里,她每日迎着晨曦、沐着暮霭,于诊所门口翘首,目光穿透街巷,似要将每寸土地寻个遍,盼陈风身影闪现。
可时光残忍,一季季花开花落,一年年寒来暑往,街头巷尾人潮熙攘又散去,独独没有她苦等之人。
邻里怜悯目光、劝慰之语,从最初令她抵触,到后来麻木无感,她仿若置身尘世之外,沉浸在回忆的深潭,反复打捞往昔与陈风相处片段:战地医院初见,他护她于炸弹呼啸时,坚实怀抱给予安全感;
月夜下,并肩而坐,憧憬战后安宁,许下相伴诺言,那些画面曾如暖阳,现下却成刺骨冰棱。
某个寻常黄昏,残阳似血,余晖洒在诊所招牌上,往昔这色调会勾连她对战场夕阳、对陈风归期遐想,如今只剩怅惘。苏瑶正收拾药柜,指尖抚过旧药盒,
突然,一盒落满灰的绷带勾起回忆——那是陈风帮着搬运物资时划伤,她亲手包扎所用。
刹那间,多年委屈、失落、思念翻涌,如决堤洪水,眼眶干涸许久的她,泪水夺眶而出,先是呜咽,而后嚎啕大哭,身子顺着药柜滑落,瘫坐在地。
哭罢,她眼神空洞,起身机械地做完琐碎杂事,熄灯躺上床,望着漆黑天花板,心似被掏空,再无波澜。此后,她早起开门、治病救人依旧,可动作多了分迟缓,神情添了抹死寂,对旁人称陈风会归的言语,也只是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仿若灵魂已随失望飘远,只剩躯壳在这烟火人间,挨着漫长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