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想透
一股热烟从热咖中袅袅升起, 应徕等那股白气消失在空中,才擡眸回应谢文心:“人情,交易还是别有目的讨好。”
应徕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说想或不想,只把三个词语报出, 好似是问句,又好似是陈述。
谢文心笑了声, 把文件推回给应徕:“当初就该告诉岁祈别整天只会泡在舞蹈室,养出个单纯性格。”
“虽然我也不怎么爱我前夫,如果我前夫对我说出这种话,我肯定不止让他净身出户这么简单。”
应徕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忽然有些拿不准谢文心言语中的意味, 只是默然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或许我说的再直白些。”谢文心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当局者迷,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被许岁祈的谎话给骗了。”
兀的被谢文心一骂, 应徕却是神色也没变,敛着眉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一会才道:“她对你说的,也是谎话吗?”
“她对你说过, 当初与我亲近只为了躲掉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应徕把曾经在饭堂偷听到的对话告诉谢文心, “我比你更加明白, 这只是一场交易。交易的本质是利益交换,而不是真心交付。我做的越多,许岁祈只会觉得要还得更多, 到最后甚至与我在一起, 都只是觉得要还我的人情。”
应徕自哂一笑:“可我不需要这样需要牺牲真心的还人情。原本我以为曾经的情分就算有三分假,至少有七分真。”
“只是天平里, 三分假远重於七分真,岁月荏苒,那三分假变成了五分,七分,便会让真心显得无足轻重。”
应徕多希望此刻是许岁祈听到这番话,可又觉得如果面前是许岁祈的话,或许她又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应徕,徕总。”谢文心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您如今久经生意往来,相信比我更懂得工作上的虚与委蛇吧?岁祈若真的只是想与你交易,一点真心都没有,那她肯定是天下最傻的生意人。有谁会十年如一日地假真心?”
“我当年早早出国,你们之间的情分是真是假,相信你们当事人比我更清楚。”谢文心话语一顿,才继续道,“你要想明白,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是想说服我,还是想麻痹你自己?”
谢文心没有喝咖啡就离开了,那份关於调查应起元国外筹集并购的调查文件却还是放在公文包一并带走。
应徕却没马上离开,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咖啡最后一缕白雾也难以升起时,才起身离开。
晚上十一点半,应徕才灭掉办公桌上的台灯,拎起公文包往家驶去。
把公寓的灯亮起后,应徕伫在原地,沈默地望着眼前空荡无一人的客厅,好一会才动起步伐往浴室走去。
洗漱完后应徕却没往主卧走去,而是偏身往右走去,打开了一间只有她有钥匙打开房门的客卧。
一切摆设曾被撤走又重新装上,装满盲盒的橱柜摆在,旁边还有几袋最近新买还未拆过的礼盒,淡粉色的纱帐笼着柔软的床,应徕趿着拖鞋走了两步,然后完全卸力般倒在床榻上。
保洁十分勤恳尽职,每个月都会给这间客卧进行清洁,空气中没有久无人住的尘味,燃尽的线香还残馀一股草叶香,丝丝缕缕钻进应徕鼻尖,可唯独属於许岁祈曾留下的馀迹好似一点点开始被时间抹平。
应徕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只记得做了个混沌的梦,梦里的自己还是那个每日垂着头永远在黄泥路上赶路的林惠娣,没有那只白皙的手臂拉住自己,硬塞给自己一颗亮晶晶的糖果。
就这样一直一直在泥泞中走着,头顶只有一盏勉强照亮试卷的黄灯,渐渐连双眼都模糊得看不清前路。
可只是眨了眨眼,梦里的林慧娣又成了应徕,穿着颂仁高中舒适又崭新的校服,只是领子没有用暗绿丝线绣的姓名图腾,也没有人告诉她看不清黑板可以买一副眼镜。
她自己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练习过去十几年从未讲过的英语,一个人走进一段与她格格不入的生活里,永远低着头疾行,阳光永远无法照在脸庞。
多么真实,好似就是脑海里的回忆,可又好似缺少了些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应徕却觉得好似醒不过来,眉头紧皱着,两声急促的呼吸从鼻腔涌出,却怎么也无法逃开这样的梦魇。
梦里的她忘了那颗塞在她手心里的糖果究竟是什么味道,也不记得该怎么去得到一副眼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一支钢笔。
明明应该有个若有若无的影子一直在身边,可刺眼的光把她照得无处遁形,最后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只有她自己。
应徕一下子被吓醒,双颊还挂着未干的泪,坐在床榻上佝着身子,出神想了会,才拿起手机,仔仔细细地看回,分手那天许岁祈给她发的短信。
谢文心说得对,她其实只是在麻痹自己。
掩耳盗铃般告诉自己,是许岁祈先放手离她而去,以掩盖自己的自私,以忘却根本没有准备好一切就把许岁祈拉入波谲云诡的争夺局面的错。
她还是和十八岁那般只勇无谋。
可一切都迟了不是吗?
许岁祈已经逐渐走出过去,开启新的生活,只有她还固执地留在原地,囚於过去永不得逃。
直到手机闹钟响起,应徕才回过神来,打了个电话。
“喂,云旗。能不能帮我协商一下时间,我想找乔念还有创来影业的李总谈些事情。”
…
“你是不是不够意思?”乔念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许岁祈,“《盛夏真心》要重新拉投资的事居然不找我帮忙?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制片?”
“哪有哪有!”许岁祈立刻哄道,“你最近不是在忙一个电影项目吗?我怕我把焦虑传给你,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这是实话,其实许岁祈刚开始找制片及投资时,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乔念。
只是乔念跟她说最近第一次负责电影剧组,而且是很好的班底,每天忙得有些焦头烂额,所以许岁祈才没找乔念帮忙。
“我已经帮你拉到一个投资方,是创来影业,一些简介都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可以问问庄导,她应该也挺熟的。”乔念解释,“我电影这边还不能很快结束,不过创来这边可以找个时间帮你聊,你觉得怎样?”
“好哇。”
许岁祈爽快答应后才挂了电话。
庄书钰听见许岁祈挂掉电话,往一旁瞥了眼许岁祈带着浅笑的脸庞,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
“刚刚我的一个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创来影业愿意投资重启《盛夏真心》,她是制片,她可以帮我们从中协商。”
庄书钰闻言意动,这几天她在考虑过去接触过的几家出品公司,创来影业就在她考虑的范围内,该影业投资过许多青春校园剧还有艺术电影,在制作出品方面有不少经验。
本来以为要谈拢不容易,庄书钰还在思考着,没想到许岁祈的朋友居然能直接帮她谈来创来的投资。
“你的朋友人脉不错,对你也很好,创来是个很好的出品方。”
庄书钰评价道。
许岁祈笑着点点头,心里的一些焦忧总算散了些。
今日是高慧思要许岁祈带庄书钰到家里吃饭的日子。
去的路上,许岁祈一直有些担忧当初不否认甚至让庄书钰假扮女友的做法是否正确。对比许岁祈的沈默,庄书钰反倒接受良好,还提前准备好许多登门拜访的礼物。
车悠悠停在前院的空地,庄书钰为许岁祈开车门后才去后备箱把礼物搬下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
许岁祈看着塞满后备箱的礼物,有些震惊道。
“第一次拜访伯父伯母。”庄书钰把其中几个袋子递给许岁祈,“就算只是普通朋友,我也要这么做的。”
许岁祈接住那几个礼物袋,等候着庄书钰把剩馀的礼物全拿出来才一同去摁门铃。
可不知背后什么时候拂过一个身影,许岁祈觉得手一轻,被吓得立刻转身望着身后的人,才看见应徕已经接过她因失措而松开的带子,目光没有与她接触,而是对庄书钰道:“她左手有伤,以后别让她拿重物。”
庄书钰闻言打量着应徕,确认应徕只是一个人前来时一笑,上前去接应徕拿过的许岁祈手中的礼物:“谢谢提醒,我会的。”
“裴青玟呢?不与你一起来吗?”
庄书钰问。
应徕神色无甚变化,只是淡淡解释道:“她脚伤还没好,所以来不了。”
许岁祈想起节目录制时裴青玟所发的视频,思索了番还是对应徕道:“我看视频感觉确实挺严重的,你多关心关心裴老师。”
应徕没说什么,垂眸望着许岁祈白皙的手腕上那道依旧显眼的伤疤,好一会才点头。
今日的晚饭不仅有应高夫妻,应名华如今正坐在餐桌主位,不过这件事却没对小辈们说。
应名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庄书钰与许岁祈的举动,等所有人落座后才缓缓开口问:“我与庄达林通过电话,你父母表示并不知晓这件事。”
应名华如今看着比年前消瘦不少,不过依旧精神矍铄,一双鹰隼般的双眼定在许岁祈身上。
庄书钰倒是表现得坦荡,对应名华略带审视的眼神仿若看不见,直接搂住许岁祈的腰,双唇往其脸颊轻轻一点。
这样的举动放在传统的非西式家庭来说,可谓是有些离经叛道,因此一时在场所有人纷纷侧目,看向庄书钰。
只有应徕望着许岁祈的神色,后者好像只是惊讶了一瞬,旋即便神色如常,好似接受了这个脸颊吻。
“我的任何选择,我的父母从来都干涉不了。”庄书钰笑得从容,偏头看着许岁祈还微微带有震惊的眼眸,“况且岁祈乖巧懂事,我父母最喜欢这样的孩子。他们不会不同意,也不能不同意。”
见气氛不大对,应知淮主动开口打圆场:“之前我与庄先生有过几次往来,他们确实是算比较开明的父母,知道岁祈从小在应家长大,看在应家份上,应该不会不同意的。”
应名华放在拐杖上的手轻轻一拍:“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应家能接受岁祈姓许就好。”
一桌人一下子又沈默下来,直直把食不言寝不语贯彻下来,等庄书钰把从法国酒庄带回来的葡萄酒开了,几杯酒下肚,桌上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饭后,应名华以乏倦为由早早回应家老宅,而许岁祈要赶着明天的通告必须提前离开,剩下庄书钰陪着高慧思在家中画室聊最近艺术届新举办的几场展览,而应徕则借了书房办公。
等庄书钰离开应家时,应徕在书房里听到动静,主动要求去送人。
“虽然我第一次来,但这里不是迷宫,想必也不用特意送我吧。”
庄书钰笑得意味不明,双眸冒着戏谑的光。
应徕确实不是来送人的,因此直接道:“岁祈酒精过敏,也不太喜欢吃胡萝卜,只是想告诉你一下。”
这番话一出,庄书钰便知道适才吃饭时,应徕看着敛眉低眼一句话也没说,其实暗地里却一直在观察她与许岁祈的互动。
“你在以什么身份告诉我?”庄书钰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岁祈前女友的身份吗?”
应徕双眸也冷了下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做别人女朋友,还是用心些。”
“记住,一时不是一世,别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
…
许岁祈出席完品牌活动后,已经是将近二十四小时没有沾过床好好睡一觉。
等刚洗漱完后,正想关机好好休息一下,却蓦然接到一个平时没有接到过的电话。
是曾经只有几面之缘的阮珂。
“许岁祈,你还记得我吗?”
阮珂的声音有些低哑,不似从前见到她那般鬼马俏皮。
许岁祈想了想道:“记得,病房还有心理诊所我们见过两面。”
“难为你还记得。”阮珂笑了声,“我要出国啦,不参加国内高考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阮珂还不等许岁祈回答,就已率先回道,“裴海道觉得我疯了,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有病,他不信我只有抑郁症,不信我只是想让他们多关注我些,认为我因为妄想而总是敌视一切,所以把我送到国外去,他眼不看为净。”
“……我不知道找谁说这些,没有人愿意关心我。”阮珂好像有些崩溃,“很抱歉,我能想到的只有打给你了……”
许岁祈沈默听着,脑海里又浮现出阮珂的形象。
穿着改过的校服,一头墨绿卷发,一副浪荡不羁毫不顾忌的样子,做出许多离经叛道的事,却只是一个渴求关心却无人给予的青春期女生。
“你能向我倾诉这些挺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出国以后也还可以打给我。”许岁祈柔声安慰道,“换个生活环境没什么不好的,好好吃药,你可以康覆的,相信我。你才十八岁,以后你会发现,有更多的爱等着你。”
阮珂又哽咽地说了许久话,最后忽的对许岁祈放了一句狠话:“哼,我才不想打给你呢,不过你等着吧,我下次有空再说。”
然后才挂了电话。
许岁祈看着被挂断的界面无奈一笑,正准备重新入睡,脑海里却灵光一闪,一下子坐起身来,在搜索一些资料后立刻给庄书钰打了个电话。
之前许岁祈一直烦恼着,剧组重启意味着演员也要原班人马,要请齐原班人马要协调的人力物力很多,很可能会成为拍摄再次夭折的原因。
而如今有个办法可以使一切迎刃而解。
“书钰,我刚刚讲了个电话后突然来了个灵感,你说如果《盛夏真心》前面已拍的剧情,都是我所饰演的夏贞妄想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