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别哭
应徕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
柔软的草地, 明媚的天还有扑面而来的幸福都不曾让许岁祈放弃结束生命的念头,应徕也怕她根本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去为许岁祈重新搭建一个让她不失望的世界。
没有听见应徕的即刻回答, 许岁祈又闷声开口道:“我怕我辜负你的期待。”
也怕辜负你的爱。
应徕没出声,从陪护床上起身, 一挎腿躺在病床的另一边,手臂抱住许岁祈蜷缩着的躯体, 那惊讶的喘息还未落,应徕已经开口。
“你不是为了我的期待而活。”
应徕把手环在许岁祈后脑勺轻轻拂着:“你就是你,不是为任何人的期待活着的,包括我。”
“你可以不用开朗,也可以不用那么善良, 你的人生过成什么样,由你说了算。”
应徕言语一顿,继而又似下定很大的决心道:“如果有一天你依然选择去死掉, 那我知道,你一定是被痛苦逼得走投无路, 那么如果死亡可以帮你解脱,或许那一刻我会替你开心。”
“但其实我私心更希望你可以活下来。因为全是难过的馀生真的很长。”
许岁祈默了许久, 擡眸看向应徕:“你……还是看了那封信吗?”
应徕楞了一瞬, 而后收紧环住许岁祈的手, 诚恳道:“对不起。”
“……以后如果我再出现不受控情绪的话,可以……抱你吗”
许岁祈却是没再提那封信的事,把脸埋在应徕的怀里, 一股清新的雪松香伴着衣物的皂香涌入鼻腔, 让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因此许岁祈忍不住又靠近了些,任那股香沾染到自己身上。
应徕松口气后又忍不住挑了挑眉, 摁定许岁祈往她怀里钻的动作,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为什么不能是亲?”
“因为我怕亲上去,我就不能遵医嘱保持平和了。”
许岁祈说得很认真,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常事,可未诉之於口的为何不能保持平和的原因让应徕心意一动,微垂下头,双唇却只是在许岁祈的额头轻点一下。
“睡吧,晚安。”
…
住院一个星期后,除了规律得可怕的每日治疗外,终於迎来一个团体欢乐活动——一个患者的生日会。
生日的主人公是之前被许岁祈哭弄得手足无措的短卷发中年女人。她叫程云,是个遗传性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之前在大学里当美术老师,无儿无女,因疾病反覆住院多年,院区里的患者甚至年轻的小医生都会唤她一声“云姐”。
许岁祈决定在参加生日会前专门洗个头,原本是独自走进卫生间,可半路应徕也挤了进来:“我帮你吧。”
听应徕这么说,许岁祈举起手腕道:“可是我的手早已经好了。”
经过治疗后,许岁祈讲话行事的方式都比以前直白。按照以往,这条伤疤往往会被许岁祈仔仔细细掩好。
手腕处那条疤兀然亘在雪白的手臂,如今已褪成深粉色,却依旧有些刺目惊心。应徕直接握住许岁祈的手腕,手心掩住那条陈旧的疤:“我想帮你,可以吗?”
许岁祈默许应徕摆开洗头所需的东西,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垂眸看着白瓷洗手盆处逐渐被水打湿的头发。
应徕的动作很轻柔,稍凉的洗发露在指腹揉搓下逐渐发成白色的泡沫,明明空气把头发吹凉,偏偏指腹温热,一下又一下,舒服得让许岁祈不禁出神。
温水再次打湿头发,头发随着水流在出水口形成一个小漩涡,许岁祈看着看着,忽的开口道:“其实应该我帮你洗才对,在拍戏前我去发廊工作过,现在洗头很厉害。”
许岁祈一边擡起双手似是要做动作,可只是指节稍稍一动便又生生顿住,神色也随之凝住。
应徕看不见许岁祈细微的动作,微微一笑:“好啊。”
“你……当初为什么要瞒着我来湛城,还住我对门?”
许岁祈突然转换话题问道。
应徕冲水的动作一顿,无声叹一口气:“还能为什么?怕你什么行李都没带,真被庄书钰拐走,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欺负。”
听及应徕的回答,许岁祈偏过头望向应徕,额上未沥干的水珠顺势滴落眼眶,映得双眼亮晶晶:“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指的是她什么行李都没带,还被庄书钰带去湛城入戏体验的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应徕却一下子听明白其中的意味。
一阵心虚从应徕眼底闪过,应徕轻咳一声把花洒关掉,然后蹲下身子望向许岁祈:“小莹……其实是我的人。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你,你又被带去乱七八糟的酒局没人管。”
许岁祈眨了眨眼,眸光随之流动:“所以……你一直都在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显得明知故问。
可应徕却没有不耐,而是认真又耐心地肯定道:“如果你不确定的话,我可以一遍又一遍说,是的,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从十七岁开始,纵使途中会怀疑,会自欺欺人否定,但最终还是会尘埃落定的喜欢。
许岁祈却是敛眸回避着应徕的目光:“我……我想去吹头发了。”
“好。”
应徕一开始也没有想要得到许岁祈什么回应,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用毛巾裹住许岁祈的湿发,一起往护士站那边走去。
住院部所有的电吹风都被管制起来,每次都要向护士借。
只是护士却有些纳罕道:“你们忘了吗?早上是不能使用风筒的噢。”
被护士一提醒,许岁祈这才想起来,双眼闪烁地看向应徕,而应徕也是此时后知后觉,适才满心要满足许岁祈的要求,却忘了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住院准则。
“那要不我们去小花园坐坐,把头发吹干好了。”
应徕这样提议着。
秋日的阳光和风都很大,如今许岁祈的头发已经半干,没准在外面坐一会头发便被风吹干。
许岁祈回头望着一间敞开病房里映着的沐浴在阳光中的花园,对应徕点了点头。
这片小花园被医院精心打理过,有乱石堆叠的人工瀑布,有锦鲤游动的池塘,还有一片不算小的草坪。
好些穿着病号服的患者也来到小花园,其中一角更是热闹,程云的丈夫把生日会设在户外小花园,如今正与几个护士还有患者一同吹着气球装饰。
许岁祈望着那片被风得连绵起伏的绿浪,心意一动,小跑奔向那块绿草坪,微倾身用掌心摸向那些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草,然后才转身坐下。
应徕见状加快几步跟上许岁祈,然后在一旁坐下,晃了晃手中的外套:“冷的话有外套。”
“不冷。”
许岁祈望着应徕摇了摇头,浓黑的长发被风卷起,发丝与风缠绵着打在白皙的脸庞,眼眸微微眯着掩在发丝下,却掩不住淡淡的笑意。
应徕兀的想起许岁祈原本打算躺在像如今一样的草坪上自杀,便忍不住去伸手牵住此刻也如同一阵风般的许岁祈。
“我没事的,应徕。”许岁祈似是知道应徕在想些什么,反牵住应徕的手,“这片草地很舒服,与东湖公园的一样舒服,但今天我想好好的,与你一起参加生日会。”
应徕闻言看向不远处的快要被布置好的生日会,不由开口道:“这么一想,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过一次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是分别,中间七年的生日是不相见,二十六岁的生日是闹别扭,没有哪一次能够像一对平常的爱侣一般,平凡而又满是爱意的度过一天。
许岁祈望着纷纷扬扬被吹下来的树叶,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浅笑:“其实在影视城的时候,你帮我过的那个生日已经很好了。”
应徕想起那时自己的态度,眸底闪过几分暗色,连声音也放低:“本应该更好的。”
“送你。”
许岁祈本在出神看着远处的落叶,却被应徕拍了拍肩膀,扭头看去是一束用牛皮纸包好的向日葵。
真不知应徕是从哪变来的。
许岁祈恍神接过花束,呆呆开口:“哪里来的花……”
应徕一笑:“李医生出去帮云姐买蛋糕还有气球,我便托她帮我买一束花。你说过的,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十九朵向日葵嫩黄的花瓣交错挨着,晶莹的露珠停在花瓣处,映照着天边的阳光,一派生生不息之气。
许岁祈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那花瓣上的水珠,微凉的触感让躯体一颤,好似四肢百骸都随之舒展了一下。
“大家一起来吃蛋糕啦!”
带着一个卡纸皇冠的程云大声喊了一句,原本在小花园各处休息的人都涌了上来。
每个被病痛折磨的人,此刻脸上都挂着笑容,看上去那样平和幸福。
“云姐生日快乐啊!”
围着桌子的人喊了一句。
程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语气已经喜气十足:“谢谢大家的祝福!今天是我五十三岁的生日……”
“五十四……”
程云丈夫在一旁小声提醒。
程云此时才反应过来,似是在脑海里算了算,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是五十四!总是住院都不记得时间了,连今年几岁都忘了哈哈哈……”
周边的病友也深有同感,看着医生手机上的时间,才纷纷感叹开口。
“原来今天已经周五了啊!”
“那看来我早就大一岁了啊哈哈哈。”
“哈哈哈你说用那个机器治疗完后是不是还会健忘?”
应徕本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相互感叹,可注意到许岁祈的神色时,神情不由一下子顿住。
许岁祈不知出神在想什么,神情不大自然,眼眸好似敛着悲伤。
而这种神情在经过一周治疗后,应徕就已经没有见过了。
因此在生日会结束后,应徕与许岁祈回到病房后便问:“岁祈,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许岁祈神情木木的,望了应徕好一会才低声开口道:“应徕,我也开始记性不好了。”
活在这样极度规律的治疗生活里,一天一天如同覆制粘贴,很容易让人渐渐忘记时间,也开始忘事。
“你帮我洗头的时候,我都有点忘记演陈阿曼时帮人洗头的办法了。”许岁祈声音有些沮丧,“可我明明曾经练过这么多次,应该记忆很深刻才对。”
许岁祈开始低声向应徕倾诉:“我其实对不起陈阿曼这个角色。”
“因为我,我让这个角色再也没有出现在荧幕的机会,辜负了很多人的心血。”许岁祈苦笑,“我怕最后连我也不记得饰演陈阿曼的感觉了。”
明明演的时候那样刻骨铭心。
“谁说没有出现在荧幕的机会呢?”
应徕从一旁的柜面上拿出平板,在轻点几下后把平板放在许岁祈腿面上。
“你不是说之前怕投资方找庄书钰谈赔偿吗?我向你保证不会。”应徕言之凿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定定望着许岁祈,“因为投资方忙着要让一个人重新开心起来,没空向她追责。”
许岁祈还没反应过来应徕话里的意味,便又听见应徕开口继续道:“其实我就是《菩提有树》最大投资人。”
“《菩提有树》不会被埋没,宣传片已经在各大平台发布,你的一切谣言澄清也包含在短片中。”
许岁祈顺着应徕的目光看向腿面上的平板,随着一句片中台词,一幅幅九十年代湛城的画面随之展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树。”
宣传片中第一个画面是在楼梯转角,陈阿曼与黎小玉的对手戏,落霞弥漫在窗角,两个对立而站的人融在霞光中那样美好。
再之后许多未包含在正片的,庄书钰与额外为许岁祈拍的陈阿曼从前的种种经历如走马灯般闪过。
宣传片的剪辑手法很高明,在放映陈阿曼的片段时渐渐转场到许岁祈的一张张被污蔑被网暴的截图。
画面由夏日的苍绿过渡到刺眼的红色,一句句谩骂让人听着便揪心,可紧接着便是女孩说话的声音。
许岁祈认得出那是她曾经教导的学生之一。
“许老师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基本功练不好,她便经常加班加点带我练习,舞蹈室遭到歹徒,她还不怕被刀刺冲上去保护我。”
紧接着出现在镜头面前发声的是她曾经在支教帮助过的学生们。
“许老师不是网络所说的那样,她每年都会定期来我们村支教,在她的帮助下我们才能够继续上学。”
“岁祈与我一起筹划拍摄过关注农村留守女童的短片,片尾有特别感谢署名,她在籍籍无名的时候便是这样做,她怎么会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蛇蝎心肠?”
第三个,第四个……
陈佳怡,乔念,赵春瑶,郑秋……
许岁祈在上学时,在支教时,在舞蹈机构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此刻都出现在镜头前,用一言一语尽力为她澄清。
只为了让世人都知道,许岁祈并不是谣言所说的那样不堪。
许岁祈不曾接触网络的这段时间里,舆论早已逆转,应徕把原本就应该清净平和的世界还给许岁祈。
应徕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许岁祈,你并不是站在她的对立面,必须作为不堪和罪恶的存在。
你这么努力地报以世界善良,这个世界也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温柔地接住你。
“《菩提有树》最快可以在年底环内地上映,而内地我再争取一下……怎么又哭了?”
应徕还没说完,便发现许岁祈的双眸被泪打湿,於是立刻用手去擦:“别哭,医生说不能哭的。”
许岁祈闻言立刻去抹眼泪,可双眼却在揉搓中越来越模糊。
她知道,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人为她在镜头前发声澄清是多么难。
她知道,一部影片在各方不看好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快上映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可应徕都悄无声息为她做到了。
“我该怎么谢谢你……”
听见许岁祈颤着声音如此说,应徕无奈一笑,边抹着许岁祈脸庞的眼泪边道:“还是放不下你的人情论吗?”
“好吧,既然我帮你这么大忙,那你今晚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再吃多一块……”
没等应徕说完,许岁祈便倾身不管不顾地在应徕唇瓣一吻。
“应徕,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