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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已是深秋,天气渐渐寒凉。

白日里晴朗温和,穿得单薄一些,到的晚上,冷风便从裤管里往身上蔓延。

苏秋雨结结实实地抖了抖。

从河里将衣裳捞出来,用力拧了拧,感觉这水都冰冷刺骨起来。

她拧干衣裳,瞧着河里一个小小的马桶顺着河水往外跑,任谁也捞不出来了。

她站起身来,捶了捶蹲得酸麻的腿,准备往回走。

天已经黑了彻底,喧嚣的紫禁城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只远远瞧见远处的空中映照出一些颜色。

那里灯火辉煌,宫灯璀璨。

同为宫中,此处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眼瞅着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攒着衣裳猫着腰,从宫墙根上往回溜。

“谁!”远处突然有人怒喝一声。

苏秋雨被惊地脚尖一抖,却头也未回,脚步加快,拼命往前走。

“说你呢!站住!”

尖锐的叫声被风吹到耳畔,那人越叫,她的脚步愈发匆促。

她穿着软底鞋,虽然步履匆忙,走到石板路上半点声息也无。

若不是寒风中走得快有些微喘息,只怕便是走在对面都不一定看得到她的存在。

直走了好一会,身后的喝叫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苏秋雨方停下来,浓黑的夜色里回头张望。

长风在宫巷里呜呜咽咽。

那人想必没有追上她,也便放弃了。

转头四顾,天上无星无月,四周一片黢黑,终於不远处有两只宫灯摇摇曳曳。

好险,方才慌不择路,差点便要撞上辛者库的宫门了。

若是惊动了人,今夜只怕不妙。

她拍了拍胸脯镇定了片刻,辨了辨方向,便往自己的宫室而去。

没行几步,突然斜刺里跑出个人来!

这人出现的突然,着实将苏秋雨吓了一跳,手里的衣裳都落了地。

那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尖声叫道:“好呀!终於被我逮着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一点,一只半大的宫灯颤颤巍巍的点燃了。

照得他惨白的面色一片阴森可怖。

来人正是辛者库的净桶管事寻三。

火光下,他扯着嘴角讥笑道:“果然是你苏秋雨!方才我叫你,你是聋了?!为何我越发叫你,你跑得更快了!”

说着就将手中的灯笼往苏秋雨面上怼过来,恨不得直接抵靠到她的脸上。

苏秋雨习惯了黑暗,此刻光影照来,下意识侧头避了避。

“寻公公。”她微曲行礼,满脸惊讶地道,“寻公公怎会在此啊?奴婢正急着去交差,未曾听到您的叫唤。”

寻三细瘦的脸被灯影拉得好长道:“你还狡辩,苏秋雨!最近我就瞧着你行事鬼鬼祟祟,你一个洗衣裳的有事没事老去我净桶处徘徊,果然有鬼。”

苏秋雨瞪着圆圆的眼睛,无辜地道:“寻公公冤枉啊!我们浣衣所与您净桶处本就在一处,职事上也常有交互,奴婢并未特意去那处啊。”

寻三道:“你别巧言狡辩了!方才的事我都瞧见了。”

“方才的事?”

寻三晃着手里的灯笼,将那本就橘子般大小的光晕晃的人眼花缭乱。

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在空空的巷道里左冲右突:“你当我没瞧见?你方才鬼鬼祟祟地拖了只净桶去了河边,将那净桶扔进河里去了!”

苏秋雨抿着唇未说话,一双浅淡的眼睛躲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那净桶坏了,负责净桶的小元子今日无暇,知道我要去永河旁寻衣裳,便托我一并扔了。”

“是吗?”寻三的双目中透出令人作呕的神色来,“你倒是会狡辩。你当我不知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苏秋雨在黑暗中擡起头,眼睛里一小簇灯火晃了晃。

寻三瞧见她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地一突,又见她瘦弱的身姿,不由呸了一口道:“这些日子你每日里浣完衣裳,就去帮小元子那小白脸刷马桶,怎么?你当我没瞧见?你是瞧上那阉脏货色了?”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寻三讥笑道,“这些日子我就常见你一人行事鬼祟,老爱往净桶处跑,一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天都黑了,你不在宿舍里好好呆着,又如此偷偷摸摸跑出来,还将桶扔了,你一定有鬼!”

苏秋雨道:“你还瞧见什么了?”

寻三道:“呵呵,还要瞧见什么?我估摸着你这件衣裳也有什么问题吧!”

地上墨绿色的衣裳皱成了一团。

苏秋雨方要说话,寻三得意地摆手道:“你且不要与我分辨,我这就带你去见石总管,让石总管好好审审你!大半夜的,你为何要扔净桶!呵呵,石总管审人的本事,想必你也知道。还不若此刻老实交代於我。”

眼见苏秋雨一声不吭,他伸手就要来拽人。

苏秋雨避让开他枯柴一般的手来,道:“你既然都瞧见了,那。。那我也无法了,只能与你到石总管面前走一趟。”

说着她弯下腰来,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裳。

这衣裳虽然拧干了,但潮湿异常,此刻落了地,滚了满手的灰尘。

苏秋雨用力掸了掸,想要将那灰尘从衣裳上拍走。

寻三拧着灯笼催促道:“还不快点!莫想再逃!今日既逮。。”

话还未说话,戛然而止。

他感到脖颈处一凉,寒彻骨髓一般,心头惊跳,下意识伸手去摸。

什么都没摸到。

寻三方想是自己想多了,哪知突然心尖t传来剧痛。

这痛如一个人徒手伸进了他的胸膛,用极长的针直接刺入他的心脏一般,尖锐而痛楚,痛到极至无法形容。

他从未想到此生连一呼一吸都是一种酷刑。

想要痛呼出声,双目暴突,嗓音却也如被人掐断一般,一点声息也发不出来。

所有的痛都被扎在了这副皮肉之中,半分外溢不得。

灯笼早滚落在了地上。

里头的火舌很快舔舐上薄薄的灯笼纸,卷出一片漂亮的灯花。

寻三轰然倒地,本就干瘦的身体未曾惊起一片尘土。

他倒在地上,突然擡头,瞧见苏秋雨比常人更白净的皮肤映着通红的火光。

他便倒在她的脚边,瞧见她漠然站着,静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那浅淡的双目中,竟是妖艳的红。

这平日里温婉如江南烟雨的女子,此刻比阎王殿中爬出的恶鬼还要可怖。

“是她。”临死前,寻三脑海中咕咚冒出最后一丝念头。

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心间一松,这痛楚总算是结束了。

苏秋雨看到他闭上了眼睛,那灯笼也烧成灰烬,被风一吹,四处飞扬。

她抱紧衣裳,摸了摸左臂,喃喃道:“瞧见了不应该瞧见的,还要说出来。。。”

巷道重又回归黑暗里。

深秋的寒意愈发的大。

怀里的湿衣裳晕染了她胸前的衣襟,她却仿若未觉,只是默默地往回走。

“谁!”

哪知不过一会,又有人呼和出声。

此次苏秋雨方听到声音心中一楞,立时停住了脚步,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暗里,一队铁甲侍卫,走上前来。因为腰侧皆挂着宝剑,与甲胄碰在一处,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当首一人也举着灯笼照上前来喝问道:“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

这些是紫禁城里巡夜的禁军。

苏秋雨当即弯腰做福道:“回大人,奴婢是辛者库浣衣坊的宫人,苏秋雨。”

说着也不躲避,微低着头,模样恭敬。

那禁军皱了眉头喝问道:“这么晚,怎么在此游走?”

苏秋雨将怀中的衣裳捧出,低着头恭敬答道:“奴婢是奉了浣衣坊石双姑姑的命。今日晚间收整衣物的时候,发现这件衣裳不见了,因是件极要紧的衣裳,想必是午后风大,被吹走了。”

“石双姑姑命我出来寻,果然在河里被奴婢给打捞出来了。”

那禁军一把拉过衣裳看了看,是件深蓝色的锦缎袍,想是哪位总管太监的衣裳。

他一把又将衣裳扔了回来道:“既是浣衣坊的,为何从那个方向过来?”

方才为了躲那寻三,苏秋雨埋头只顾走,确实已离了浣衣坊的方向了。

她心中思索如何应对,哪知那禁军已经抽出腰侧的剑来,一把用剑柄托起她的下颚,逼迫着她擡起头。

冰冷的剑身如冰块一般激的她浑身汗毛战栗。

“从实招来,莫要耍什么花招。”

苏秋雨被迫擡头,这才瞧见对方,那首领下颌满是胡须,一双眼睛却满是戾气,嘴角在茂密的胡须里噙着可怖的笑。

那眼神瞧着自己,分明就是猫戏老鼠的目光。

苏秋雨立时垂下双目,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

只是两行清泪已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抽泣着,面上尽是慌张无助,小声地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奴婢。。奴婢不敢撒谎。”

说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忙自腰间摸出宫牌来呈上,声音发颤道:“大人请看,这。。这是奴婢的宫牌,奴婢也只在这辛者库活动,并未出到外宫去,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奴婢送去浣衣坊石双姑姑处查问啊!求大人明查啊!”

她说着浑身微微抖动,显见被吓得不轻。

那禁军统领接过宫牌,眯眼打量了一眼。

这入夜宫人走动也并非什么异常,虽说各处皆会下钥,但是一宫之内,因着各位主子管事的需求,夜里也是允许在一宫内活动的。

只是也该苏秋雨今夜倒霉,这禁军首领方在上峰那里挨了训,此刻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

这宫人虽口口声声是奉了命,只是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错处,哪有就此放过的道理?

便是合宫规,那也去慎刑司分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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