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赶紧走吧!若是狼寻来就惨了。”
“你想走便走吧。”赵玄亦自石上起身, 微躬着,身形踉跄,扶着几根树杆, 缓缓走到一块突出的石头前站住了脚步。
苏秋雨一楞。
隐约瞧出那里突出的形状。
白雪之下,是座坟茔。
而那块突出的石头,是块墓碑。
这四姑山, 本就是坟葬之地, 出现这样的东西实在一点也不稀奇。
赵玄亦一身衣裳下摆落在雪地里,与雪色似乎融为了一体。
他自寻了块石头坐了,盯着那坟不言不语。
林中飒飒风声,穿梭来去。
满腔竟是雪的清冽和远处寒梅幽香。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赵玄亦回过神来, 才想起身旁的女子。
他四处看去,才在很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瞧见她。
她穿着臃肿的衣裳, 蹲在远处的一棵雪松底下, 小小的一团。
不知从哪里寻了两根树枝,左右手一手一枝, 正低眉敛目, 在地上画着。
隔得远,也瞧不清她在画什么。
她怎么自己跑了这么远躲起来了?自己在此呆了这么久, 怎么又连一句催促的话也没有了。
他心下有些动容,忍不住高声道:“你怎么没走?”
两人虽然隔得远, 可此处极静, 连风声都低落下来。
苏秋雨未擡头, 手下不停,随口道:“方才拉过你的马, 这黑东西脾气犟的很,任我打骂也不肯跟我走。这么远的路,我可不想自己走回去。”
“。。。”
仿佛是响应她的话,黑云鼻子哼哧哼哧了几声,以示不满。
“那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苏秋雨不耐烦地扔了手中的树枝,跑了上前来道:“这么冷的天,你既大老远找来了,自然有许多话想对这坟中的人说的,我凑在这里做什么。”
赵玄亦道:“不必了,该说的话,很久以前就说尽了。”
“哦。”
赵玄亦见她只是点了点头,不由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
“问问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做什么,这又是谁的坟?”
苏秋雨微擡头,面色苍白如许,只有颊上被风割了几道细细的红丝,才让她有了几分鲜活。
“你想要我问?”
赵玄亦一窒,平日里从无人敢向他提问,回应他的只有遵从,可内心深处,真的希望有人可以问一问。
见他不答,苏秋雨遂好心地问道:“那么,这是谁的坟呢?”
赵玄亦却一反常态,认真地回答道:“是一位故人,一位知己。”
苏秋雨眯眼往远处那墓碑瞧了瞧,开口道:“既是知己,你不知他的名字?”
她双目不清,却也早发现了,那坟前的碑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可碑的正面干净平整,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赵玄亦道:“他自己说,这世上的石碑,不配写他的名字。他若死了,只需一块无字碑即可。”
苏秋雨楞了楞,这个世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无名的石碑。
这墓碑本就为了留存於世的最后一丝念想和痕迹,那些无字碑大多都是迫不得己。
可自己要求给自己立块无字碑的,倒是头一个。
当真是狂妄的很。
既如此,何必还树坟立碑,直接撒到江河湖海里不好吗。。
可在人家坟前,苏秋雨到底只能心中嘀咕。
赵玄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轻声道:“他或许还是存着一丝妄想的,就和我一样。”
“你也有妄想?”
赵玄亦面色一白,嗓子如被人堵住了一般。
瞧着她的神情,刚要勃发的怒意又随风消散,只剩一片茫然。
苏秋雨不过也是随口一问,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对别人的隐私也无甚兴趣。
哪知半晌他却开了口:“人生在世,遇到无能无力之时,只能妄想。就像我,总是希望,死去的人或许还活着吧,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方说完,却发现面前的苏秋雨面色愈发苍白,身体也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苏秋雨撑住了身型,下意识摸了摸左臂,唇色一片惨白。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具都无力地呆了会,不知神思各自飘到了哪里。
不一时,赵玄亦感到周身有些发寒,浑身的伤愈发痛楚,心中明白需得早些医治才是,遂开口道:“此地不易久留,我们走吧。”
黑云仿若听懂了一般,也不等主人召唤,自己哒哒地跑上前去,乖乖俯下身去。
苏秋雨跑上前去,方欲自己跳上去,哪知黑云扭头瞪了一眼,后蹄一蹬,那黑眼睛里都是不满。
苏秋雨有些无语地举起剑来威胁道:“连你主人都欠我的恩,就你一头破马还骄傲个什么劲?要不我让他将你赔给我!”
黑云似听懂了人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委屈地呜咽一声,对着赵玄亦的衣裳蹭了蹭。
赵玄亦轻拍了拍马头以示安抚。
苏秋雨抱臂道:“怎么!金山银山你给不起,一匹马也舍不得给?这马瞧着膘肥体壮,想必口感十分劲道。”
赵玄亦有些无语道:“你和匹马较什么劲。你若要,便拿去吧,只是黑云非一般的马,需得好好养着。”
黑马浑身一抖,愈发委屈起来。
它虽是马,可是太子殿下的御马,哪个不是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地供着!
苏秋雨却一屁股跨上前,坐上了马背道:“你听到了没?现在我是你新的主人了!待会跑得快点稳点,别上窜下跳的,否则我就原地支一个大锅。一日未吃饭了,我和你原主人都饿得很了。”
黑云鼻子哼哧一声,却不敢再将苏秋雨赶下来。
这么快就顺从了?
赵玄亦有些恨铁不成钢,吃力起身,t也跟着踩上马蹬。
马鞍本就不大,此刻两人坐着离得极近,具都有些尴尬起来,却都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赵玄亦方欲驱马前行。
哪知黑云却突然仰脖子哼哧哼哧起来,四蹄子乱动,很是不安分。
他心中一动。
两人擡头,却远远瞧见山下惊鸟四起,低空盘旋。
苏秋雨惊道:“难道是有人来了?瞧着人还不少。”
果然不一时,隐隐约约传来咚咚的声音。
似有一大群人马正在靠近。
这些马蹄声密集而沈重,震动地周围的雪都簌簌地往下落。
是谁!
苏秋雨陡然想起昨夜将她敲晕的那群人。
虽然没瞧清相貌,可那些人皆穿着铁甲,分明是宫中侍卫禁军之类。
昨夜她跳车逃走,那车夫寻不着自己,难道这是又搬了救兵来了?
可细一想又不该。
她在宫中多年,不过是最低阶的宫人。若是昨夜那些人怀疑了她的身份,便不可能让一人送她出宫。
若是未曾怀疑她的身份,更不可能出动这样多的人马,只为与自己这一个宫人过不去。
可这些人便不是冲着她来的,她此刻也只想赶紧进城,不想再节外生枝。
当是寻个地方躲开才是。
只是如今不知这男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可会出卖自己。
一时有些踌躇。
还未多想,那群人的声音已愈发近了,果然是奔着四姑山而来!
赵玄亦识得这些马蹄的声音,这些马掌下钉着特质的蹄铁,便是在冰雪地里依旧马踏如飞。
正是龙虎卫,他的亲兵。
自己一夜未归,不知可闹出什么事来了。
这些人虽是他的亲兵,可此刻他却并不想见他们。
两人一时各怀心思,具都未曾言语。
黑云似乎有些疑惑,主人为何没让他去与山下的人汇合?
遂原地踢踏了脚步,鼻子哼哼了几声。
苏秋雨先开口问道:“喂,山下好像有人来了。”
“嗯,听到了。”
“听声音来人不少,若是被他们发现咱们孤男寡女出现在这里,难免对我名声有碍,要不要躲上一躲?”
赵玄亦一楞,她这样的人,还在乎自己的名声?
前些日子,在酒楼上那般,后来在绸缎庄,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朝自己扑上来!
此刻明显感到身后这女子动来动去的柔软身体,甚至说话时的气息都扑在自己的背上,他一时有些尴尬地咳嗽道:“躲?你可知来的是谁,你以为自己能躲过他们的搜寻?”
苏秋雨也无空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道:“我瞧不见,你倒是和我说说来的是谁?”
赵玄亦一楞,这才想起这女子双目受了毒,瞧不清楚。
遂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听到那敲金碎玉的声音了吗?那是翼铁,龙虎卫独有的。”
龙虎卫威名赫赫,战力极强。
不光因卫里的人具都久经沙场,身经百战,还有其令人艳羡的全副武装。
在民间有谚语道:“山上龙虎斗,银铁来了抖一抖。”
银铁就是龙虎卫。
苏秋雨露出受惊的表情道:“龙虎卫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上山难道是来抓你的?”
她本就为试探,哪知说完面前的男子居然沈默了。
不好!他果然不一般,这样的日子出现在这四姑山里,说不定是个逃犯,能出动龙虎卫来抓人的,该是极重要的要犯。
感受到身后女子的沈默,赵玄亦道:“你怕了?”
苏秋雨在后面点了点头,又想起前面的人看不见,遂道:“那你死定了!得罪了龙虎卫,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被抓回来了!”
“听闻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从龙虎卫手中逃脱。”
赵玄亦握着缰绳的手突然用力收紧。
座下的黑云感受到主人的变化,吓得乱动的四蹄立马停了下来。
他冷声道:“姑娘既如此害怕,还请自便。”
说着自己径直下了马,捂着胸口走到了一旁,此番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场气来得莫名其妙,苏秋雨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自己说了那番话,一时心下也有些凄凄然。
她努力镇定了情绪,下了马,边跑边道:“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