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从兰州回到郦京过了有将近一个月。
荣晏蘅的亲信太多,若要尽数连根拔起,所需的时间不短。
管砚命人将信件送达时, 他正在和政殿偏殿与郦璟笙执子下棋, 相商该如何处理那些谋逆余孽。
顿然闻得是慕汐的信, 裴行之欣喜万分, 亦不管这局已然将赢, 立时便丢开了手里的棋子接过。
他原以为她是思念至极,方才写信过来催促他回兰州, 可乍然瞧见信的内容, 一时间,男人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
裴行之的面色霎时宛若浸了墨般:“好一句勿思、勿念、勿追。”
男人咬牙切齿地读着那六个字,青筋暴起的大手恨不能把那张纸攥成粉碎。
原以为她与他一般, 对自己思念至极,却不曾想这皆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他当日情到深处时的表明心迹,又算什么?
什么朗艳独绝?什么微贱之身?
不过皆是她要逃离的借口罢了。
他堂堂的骠骑大将军, 重权在握,谁人不谀媚奉上?又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他满腔真心却被小小女子当成烂泥踩于脚下。
从没有人敢把他当成猴儿一般耍。
这么些年, 郦璟笙只见自家舅舅隐忍克制,鲜少有这般怒形于色的时候。见此形景, 他挥挥手令那送信的将士退出去, 方问道:“是兰州那边出了什么事么?舅舅怎的这般生气?”
男人面色生寒, 攥紧了信纸,“并非什么大事,不过个不识抬举的乡野丫头罢了。”
难得从他嘴里听说一个姑娘, 郦璟笙猜出了是何事。先时他便已有所耳闻,此番配制出治疗瘟疫药方的是位医女, 且他舅舅待她很是不同。
郦璟笙不由得笑了声:“既是个不识抬举的,舅舅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一身大紫朝服的男人立在殿中,周身尽显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他似丝毫不闻郦璟笙之言,反冷笑着,“我裴行之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既不识抬举,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王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闻得他这话,郦璟笙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便毫不在意地笑道:“既只是个乡野丫头,舅舅更无须有何顾虑。想要她,纳了进府便是。”
裴行之思量片刻,当即拱手告退:“京中之事已处理得差不多,臣明日便要启程离京。陛下若有要事,尽可飞鸽传书至沉缃楼。”
郦璟笙点点头:“舅舅且去吧!”
方出了宫门,裴行之立刻便命人去查慕汐出了兰州后的去向。
当日他携慕汐北上,因有他的令牌,一路上自是无人敢查她的文碟和路引。可今日她要独身一人回越州,凡过城门,必定有人盘查,他便可顺着这条线索亲自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抓回。
他裴行之瞧上的人,纵是外头天高地阔,亦断断容不得她逃出手心儿。
鹤州城外。
一小舟正缓缓行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远处有悠扬婉转的歌声隐隐传来,白鹭从芦苇中飞出,点水而过。湖边有几个盘起发髻的妇人正一面捶打着手里的衣衫,一面与旁人有说有笑。
船舱内,一身着烟青彩绣交颈襦裙的女子掀了帘子从里头走出,抬眸望着清空明净的苍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温声笑道:“还没到鹤州呢,便有这般遏云绕梁的歌声传来,果真是江南水乡,人人向往。”
划浆的老伯闻言,回首朝她笑问:“听姑娘的口音,不大像是鹤州人。姑娘是第一次来鹤州么?”
慕汐点点头,笑道:“从来只在书上见过鹤州的富庶,也没真正来瞧过。现下得闲儿,便想着过来开开眼界。”
那晚慕汐留下书信后,便趁着深夜之际出了军营。也不知怎的,行至中途,她忽然变了想法,不大想如信中所言,直接打道回越州。寻思了半日,她便决定转道往鹤州去。
论起来,她重生至郦朝的这些年,还从未真正放松过自己,亦从未真正看过除了越州以外的地方。
似谈到什么有趣儿的事,老伯乐呵呵地道:“鹤州若论听书说唱这些还都是小巧,它最有名儿的还是熙云楼的那道仙姝醉鹅。”
慕汐轻笑,“不过一道醉鹅,如何能比得过听书说唱这些有趣儿?”
“姑娘有所不知,所谓仙姝醉鹅,便是听着小曲儿、观着雅舞,品着五十年女儿红尝一口烧鹅。”
听到他这般说,慕汐笑道:“这样的仙姝醉鹅,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倒是新鲜有趣儿。”
“所以郦京那些达官贵人,但凡来了鹤州,是必定要到熙云楼点上这道名肴的。”
正说着,船已靠岸。
老伯指着正前方的一条石子路,笑眯眯地道:“从此处往前走上三里路,便到鹤州东门了。”
慕汐付了船钱,又向老伯道了声谢后,方背起包袱下船往鹤州城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