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珩从草原上策马散心, 及至回到宫中时,天幕已似被泼了墨般。
他换完衣衫,欲到仪凤宫请安, 素来知晓他性子的贴身侍从南星却笑道:“殿下, 想必王后娘娘还未回到宫中呢, 您纵使去了, 也是扑个空, 莫若再稍歇半个时辰?”
景嘉珩敛眉道:“这个时辰,母后不该是在仪凤宫用膳么?难不成去了父王宫中?”
南星蹙额道:“殿下不晓得么?从郦京来参加明灯节的贵客提前一日到了, 王上和王后率百官前去相迎, 现下正在建章殿摆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呢。哦,对,这是今儿午后才来的消息, 可巧您那时到草原上骑马去了。”
每年明灯节,父王皆会邀请郦朝的人参加,此事早已成了惯例, 因而前些日子母后说起时,他亦不曾在意。
“罢了, 我半个时辰后再过去吧,”景嘉珩从门口退回, 坐下来一面端起茶杯欲喝两口, 一面随口问, “对了,那位贵客究竟是谁?竟能令父王母后率百官相迎。”
南星笑道:“听闻那贵客乃是前些时日才为郦朝收复了西川的淮州王,裴大将军。说来也怪, 那样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竟有难眠症, 这不,王上便把林姑娘请到建章殿去了。”
南星的这番话,如五雷轰顶般骤然砸在景嘉珩心头上,唬得他险险要拿不稳手上的茶杯。
见茶水洒了些许出来,南星忙接过景嘉珩手里的杯子,满脸紧张又关切地道:“这茶水我才泡的,殿下可有烫着?哎呦!您的手都被烫伤了,我去取药......”
“不必了,”南星话未道完,景嘉珩已起身匆匆地往殿外去,“我去一趟建章殿。”
见他的神色那般急遽,南星霎时了然,望着景嘉珩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宫里上上下下,包括军营里,有谁不知他们二殿下倾心于那位医师林姑娘?奈何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纵是王上王后有意撮合,那林姑娘对此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自那回以后,二殿下便再没去过军营,到如今已过了大半年。原以为他渐渐放下,谁知此刻听到那林姑娘的消息,仍是急不可耐地匆匆跑过去。
他到底是难以放下。
且未踏进殿门,慕汐便感觉有一道宛若寒冰又锐利至极的眼神直直地朝她投来,恍若有恶狠盯上了猎物,让她觉得自己犹似笼中鸟,再逃无可逃。
这种感觉慕汐太过熟悉,她下意识抬眸,顺着视线处望去,却冷不防撞上了男人的眼。
猝然瞧清了那人的面容,空气仿佛在霎那间滞了一瞬,慕汐好似听到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刹间停下。
不过一年多未见,眼前的男人似乎憔悴了许多,尤其是那满头银发在烛光下显眼至极。
她眼里的震惊和恐惧,裴行之尽收眼底。
瞧见她的这一瞬,确认她真的还活着的这刹间,他更多的是欣喜,可随之而来的愤恨又险险令他要捏碎手里的酒杯。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她用得倒是十分顺手。
慕汐仅仅看了他半秒,便立时掩下心底的惊慌和恐惧,抬脚踏进去,一脸镇静地向云舟王行过礼:“拜见王上。”
“慕汐”已死,如今的她是从珞州来的林漾,且从古至今,长得相似之人多得是。她若死咬着不认,他又能怎样?
云舟王温声笑道:“林姑娘,今日宣你入宫,只因裴将军听闻你的医术精湛,故而想请你过来为他诊治一番。”
慕汐稳住心神侧身,朝那正紧紧盯着她的男人微微俯身,垂眉道:“方才过来时,民女已听张内侍提了下将军的难眠之症,不知将军除了夜晚难眠外,可是常年心有郁气缠身?”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男人笑意不达眼底,寒声道:“本官位高权重,在郦朝有谁不真心敬服?哪里来的郁气缠身?何况林姑娘既是医师,应当知晓凡事未亲自诊过脉前,不可轻易下定论。”
他一言便堵死了慕汐的后路,她一时语噎,片刻后,只得道:“将军所言甚是。”
一语毕,慕汐站在他面前,仍是一动不动。
“嗯?”裴行之敛眉,满眼戏谑地瞧着她,“那林姑娘还怔怔站在那做什么?”
深知他究竟要怎样,慕汐缓缓神,强硬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惧,暗暗地告诉自己,她是林漾,林漾和裴行之素不相识,她要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当作陌生人一般。
否则,她该如何破这死局?
慕汐深吸了口气,抬脚上前。
裴行之神色幽幽地看着她,宛似盯着自己的笼中物,他伸出手,撩起衣袖放到桌面。
慕汐并未敢直视他,却见那微粗且白的手腕露出,里头的血管分明,她伸手搭上去。
然还没等她诊出什么,下一秒,男人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慕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