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冯保亮与一众人力车夫在城南游艺园大门口揽客。
很快走了两波队伍,轮到冯保亮的洋车排在最前方。
游艺园门口又出来两名客人,冯保亮拉着车子迎了上去。
等看清楚对面一人客人之后,冯保亮面露惊讶。
这人长相与“纪大烟袋”张老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匪夷所思了。
“纪大烟袋”一身华丽锦袍,仅凭着这一身衣袍就价值五十个大洋,他人模狗样儿朝旁边这名清癯老者献殷勤。
“老爷子,去我店内坐坐?你还别说,我昨日收了一件仿宋瓷器,其工艺逼真让我大开眼界。”
“哦?是吗?也好!”清癯老者点头,目光落在围过来的冯保亮身上,“去琉璃厂!”
“好喽!老先生,请上车,三角。”冯保亮放下洋车,请老爷子上座,同时,解下车架子上毛巾,擦了一下座位,以示恭敬。
城南游艺园离琉璃厂大街有三公里之余,冯保亮没多要。
清癯老者微笑点头,上了车子。
显然,他对冯保亮这样子很满意。
这时候,“纪大烟袋”也坐了另外一个车子,他招呼人力车夫一声,让两辆洋车并排奔走,方便他与葛老头谈话。
大街人流很多,这样一来,车速慢了下来。
冯保亮不急不躁地跑,偷听“纪大烟袋”和葛老头谈话。
而旁边那人力车夫面露焦急,遇到前方人影便大喊起来,“借光!借光!别撞着您了!”……。
“奉全啊!你怎么收两宋瓷器呢?花了多少银子?”
“唉!一百大洋呢!亏死了!”
“奉全!古玩这一行水深着呢!高人也有马失前蹄时候,奉全啊!要钻研就钻研一项,把清三代钻研透了,你在琉璃厂大街就是传奇。”
“哎哟!老爷子,你老可别捧我!我学徒出身,没见过大世面,小打小闹而已。”
“哈哈!你呀!在我面前谦虚什么?对了,这瓷器怎么看出破绽了?”
“你还别说,我一想就生气!这瓷器是鬼市掏的,拿回来之后,这才发现局部亚光不协调,原来只有底部和头部是真的。我真是瞎了眼,以后,不去鬼市碰运气了。”
“哦!鬼市……!呵呵!都是一群贼耗子之辈,就算有真的,也不会轻易暴露出来。奉全啊!吃一堑长一智,这是个教训。”
“是!是!老爷子,你说得对!”……。
琉璃厂街的繁华程度几乎不弱于香厂路,这里两边大街全是商铺,二层楼木房子蔓延到远方黑暗尽头,一望无际。
在楼房后面是高耸而立的电线杆,笔直穿过大街到了高耸入云的城门,和平门。
电灯管把这里照耀的亮如白昼,比城南游艺园大门口都要亮上几分。
听大杂院范五爷说过,这时候的琉璃厂街是整个北平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每天在这里掏宝的客人来自五湖四海,尤其吸引了不少东洋和西洋人而来。
这些人都是琉璃厂大街一众铺子的金主,伺候好了,一笔买买能顶上五年十年开张。
范五爷说的没错!
眼下时节,是前清皇族遗老遗少变卖家产的日子。
琉璃厂街这一排古玩铺子的繁华,有一半功劳就得益于这些人。
这情况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洋车在“泛古堂”停了下来,早有一名瘦高个儿店伙计出来,把佟奉全和葛老头迎了进去。
“霉气!浪费两倍时间。亮子,还回去?”那名人力车夫面露郁闷,四下张望一眼,询问冯保亮。
“我歇歇脚,等回去路口揽客。”冯保亮擦了一把额头热汗,有气无力摆手。
“得嘞!那我先走了!”说完,这名不知名字的人力车夫拉着洋车迅疾去了。
冯保亮不认识此人,人家却能叫出他的名字来,说明人家很机灵,而映衬出来原主愚笨,也难怪在人生刚刚起步路上,中道崩殂了。
冯保亮走了一段距离,放下车子,坐在洋车脚踏板休息。
这具身体还很弱,拉一趟累的满头大汗淋漓,筋骨疼痛,很难想象曾经的原主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细思恐极!
真是活得悲惨!
冯保亮从手腕之处解下来毛巾来,擦着脸上热汗,打量着琉璃厂大街来来往往的路人。
大街上有急匆匆的奔跑的同行,有胳膊夹着学校讲义的中山装学生,有长袍先生,有戴着圆帽的商人,有挑着货物的小贩,有赶着马车的车夫,有骑着自行车的公务员,有坐着洋车的夫人,有绿色福特车迅疾而过,上面是笑嘻嘻的旗袍妖艳女子和男子军官等。
也有徘徊路边的老叫花子,小叫花子,更有为了生存而背了很多货物的“窝脖儿”。……。
人间百态,都为生存而活着。
这一刻,冯保亮感触颇深,对于后世工具人身份的心底怨念也弱了几分。
昧心自问,后世再苦,比得上眼下时代的人吗?……。
“拉车的!去前门外望德楼饭庄。”忽然,背后有深沉声音传来,打断了冯保亮沉思。
冯保亮回头,发现又是一名熟脸。
“和大人”王胖子,眼前这人与“和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怎么?不识路?”
“不!不!请上车!三角!”
冯保亮回过神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好嘛!
眼下,他们铁三角碰到了两人,这时候,冯保亮久封在脑海记忆之中印象浮现出来了。
蓝一贵上了车子,翘起二郎腿,背靠在背后车厢闭目养神。
同时,他双手合拢,食指不住地敲打着,这样子在冯保亮看来,像个老阴人了。
琉璃厂大街离前门外煤市街有三公里之余,穿过和平门,便是前门大街,再穿过前门火车站,往南便到了前门外煤市街口,对面有著名的交通银行,盐业银行大楼,前门大街是老北平金融中心大街。
整个前门大街有一点六公里,官学名是正阳门大街,老北平人喜欢叫前门大街。
望德楼处在煤市街中段,这一带饭馆林立。
冯保亮拉着洋车入了这条街之后,街面窄了,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二十分钟之后,冯保亮这才来到望德楼饭馆门口。
蓝一贵下了车子,扔给冯保亮三个一角银元,推了推鼻梁子上的眼镜,面露挖苦之色,“小子,趁早改行吧!拉车,你速度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