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没有立即回应申耽的诉求。
若能约束孟达的军纪刘封早就约束了,压根不会等到申耽来提。
自三日前汉中来的使者对上庸众将吏宣读了任命后,孟达就一直在气头上。
给军士放假、让军中亲信阳奉阴违、又纵兵哄抢士民财物等等,都是孟达做给刘封和申耽看的。
都故意如此了,孟达肯定也能猜到申耽会来找刘封。
以孟达的心术,恐怕此时连忽悠刘封的理由都想好了。
这个时候去找孟达让孟达约束军纪,纯粹就是刘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不替申耽解决眼前的麻烦,刘封也难以得到申耽的支持和效力。
甚至还可能让申耽去向孟达低头。
对于申耽这样的地方豪族而言,能屈能伸是基本修养,只要能保证本地的利益不受侵占,向谁低头不是低头?
沉吟片刻,刘封笑问道:“申征北,我有一事不解。”
“我原本以为你将妻小和宗族子弟送去成都,是想让子侄小辈在仕途上能更进一步,让申家小辈也能有个名臣大将留名青史。”
“可今日观你之意,你在意的依旧只是祖辈在上庸积攒的家业和名望,这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啊。”
申耽顿时愣住。
作为一个小县城的豪族话事人,申耽的眼光和见识其实并不高。
申耽的思维依旧还处于小农经济庄园主的水平,只想保住在上庸、西城的利益。
将妻小和宗族子弟送去成都,单纯就是怕跟蒯祺一样“死于乱兵”。
至于让申家小辈也能有个名臣大将留名青史,申耽压根就没想过。
可眼下刘封都这么问了,申耽若是直接坦白的说没有让小辈青史留名的追求,那纯粹就是犯傻了。
你都没有追求,还留你在上庸有啥用?
申耽也不是初入社会的了。
深知能力不是出仕的第一标准,追求才是。
想到这里。
申耽拱手屈身,试探性的问道:“末将愚钝,还请副军将军指点。”
见申耽上钩,刘封肃容道:“我之所以不愿意去约束孟偏将麾下军士,并非我不想帮申征北。”
“原本这上庸太守是应该由孟偏将来当的,可如今家父却将上庸太守委任给了申征北,这孟偏将心中窝着火儿,自然就想挑些事儿。”
“倘若我现在去约束孟偏将麾下军士,孟偏将即便对我不满也最多只是用些阳奉阴违的小手段。”
“可孟偏将定会因此而嫉恨申征北,这新仇加旧恨,我怕我届时都未必能保得住申征北啊。”
申耽惊得冷汗直冒。
刘封这一吓唬,申耽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应该去宴请孟达。
可一想到开城投降时孟达那阴狠的目光,申耽又感觉浑身都在战栗。
“若非副军将军提醒,末将恐难活命。”申耽以头叩地,惊惧而拜。
刘封扶起申耽,安抚道:“申征北莫要焦躁,孟偏将并非滥杀之人,蒯太守的死只个意外,你也莫要惧怕。”
申耽抖得更厉害了。
意外?
若是意外我会将家小和宗族子弟送去成都吗?
若是意外我会等副军将军来了才投降吗?
即便真的是意外,我也不敢赌啊!
见申耽依旧紧张,刘封再次安抚道:
“我给你出个主意,明日你备上厚礼去见孟偏将,不要吝啬钱财。”
“见孟偏将的时候,言语奉承时也要投其所好,譬如夸孟偏将有‘乐毅之量’‘孙膑之才’,有‘古之名将之风’等等。”
“如此,孟偏将必不会再刁难你。”
“然后再趁着饮酒闲聊之时,放出话来,就说今夜宴请我时,偶然从我口中得知‘前将军年岁已高,家父有意让孟偏将接任前将军,又恐孟偏将不能服众,故而令我来上庸,以察孟偏将之能。’”
若说刘封前面的话是为了拉拢申耽而真心替申耽解决问题,那么最后一句话用意就不同了。
孟达现在为什么呕气?
孟达觉得刘备身边有小人,故意搞针对。
即便刘备给了“鼓吹”仪仗,也不能平息孟达的怒气。
可孟达若是“偶然”得知,刘备竟有意让孟达接替关羽,孟达就必然会有新的想法。
由于关羽张飞等将逐渐变老,刘备现在非常注重年轻一辈的培养。
譬如汉中太守没有交给声望最高的张飞,而给了年轻的魏延。
是刘备不知道张飞能力比魏延强吗?
肯定知道!
问题在于,张飞年龄不小了。
北伐大业不是一辈人能完成的。
刘备需要年轻的魏延能在汉中得到历练,今后能担起北伐的重任。
也正因为有魏延当汉中太守这事,刘备军中的年轻文武积极性变得很高。
谁都希望将来能独当一面,出将入相,封侯拜将,封妻荫子,甚至于青史留名。
刘封给申耽出这个主意,并非无的放矢。
孟达早就在觊觎关羽这个位置了。
在刘封当失忆青年的期间,孟达就曾当众对人言:坐镇荆襄,北伐曹操,东御孙权,我亦能为。
刘封给申耽出这个主意,其实也是替刘备给孟达画饼。
前有“鼓吹”仪仗,后有刘封不经意间泄露的“秘令”,刘封不信孟达对这大饼不感兴趣。
申耽闻言一振,眼珠子转了转,山羊胡似乎也在兴奋:“副军将军,大王真有此意?”
见申耽这反应,刘封就猜到了申耽的想法,这是想两头下注啊。
“申征北,家父最喜欢一句圣人言,为: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你这样问,会让我很为难的。”刘封轻轻敲着桌子。
咚咚咚的敲击声,敲得申耽心中发虚。
申耽连忙赔礼:“请副军将军恕罪,是末将僭越了。”
刘封继续道:“申征北,别的我也不多言了。该对谁言而有信,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清晰的判断。”
“不论我是不是嗣子,我始终是汉中王的义子,王世子的义兄。”
“家父立阿斗为王世子,又以我为副军将军,这其中的深意,你可要仔细揣摩。”
申耽的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刘封这是在敲打自己,方才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申耽再次以头叩地,惶恐道:“末将必以副军将军为尊,绝不会有二意!”
刘封起身,微微活动了筋骨:“申征北,酒就喝到这吧。美人正扫榻,我当解风情。正好我也想解解燥闷。”
“我这就带副军将军去见淑姬。”见刘封没有怪罪之意,申耽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生两头下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