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如果我要回答,那肯定是不喜欢。
他知晓我不喜欢他,非常安静的在我房间里,真的很安静,有时候一本书都会让他安静一天,他或许不是全懂,但是他反正是没有问过我生僻字怎么读,颇有点小心翼翼。
晚上他想和我一起睡觉,都被我屡次拒绝,直到那一夜……
噼里啪啦的大雨敲打着窗翎冰冷的,绵延都雨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窗外的景物笼罩起飞溅的水雾,第二年的大雨又开始了。
推开门,雨丝从外面卷了过来,思源赤着脚丫穿着睡衣进来。
他很安静,站在墙角怯怯地看我。
我把他小巧的脚上的沙轻轻擦拭干净,把他身上的雨水擦干,便把他搂紧在怀里。
这孩子的身体兴许在雨里等太久了,很凉。
那个残灯无焰影童童,那个暗风吹雨袭寒窗的雨夜,怀里多了一个温热的小生命,我甚至能感受的他柔柔的鼻息,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竟然有种想要小心翼翼去呵护他的感觉。
我搂着他,听着风卷动树叶和淅淅的雨声。他浓密的发丝出清香,软软地贴着我的脸,我用手去拨,窗外是滂沱的雨声。
我知道,我妥协了,我想对他好一点儿。
在春天,我要是部队里休假,就带着他去挖荠菜,放风筝,夏天带着他去粘知了,秋天和他去摘果子,冬天去和他滑雪……
他黏我的程度日益加重,每次知道我要回部队时,他都在我走了好几天后不吃饭,任凭他奶奶姥姥等一群亲戚劝,他都说不想吃,我临走时,每次看见他红彤彤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是偷偷的哭过,便无比的心疼。蹲下来对他说:“乖乖听话,我再过半年就回来……”
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有出半年,我就回来了,来参加葬礼。
我的姐姐、姐夫、以及姐姐的婆婆,都在一场郊游中出车祸死亡,只有思源,是唯一的幸存者。
思源的抚养权也就交给了我的母亲,那段时间,我们全家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我在收拾姐姐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个泥娃娃,泥娃娃看得出来是精心塑型的,表面上了瓷,非常的白净,我才发现,姐姐是在养小鬼,而且是极其阴险的小鬼。
这次她们一家的车祸,多半是遭到了反噬。
那一晚上,我就很难受,我知道,我姐姐一辈子争强好胜,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虚荣,狡诈,见风使舵,她都信手拈来,我一直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是我的姐姐,我也不想和她争吵。
可是,没想到,我的纵容竟然让她在邪路上越走越偏,最终导致了这个下场,想到这里,我悔的挠心抓肺,大半夜久久不能入睡。
突然门轻轻的推开一道缝,一向吱呀作响的门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团黑影从缝里钻了进来,最后凝成一个小孩子的模样,就是那个我在整理姐姐遗物时发现的那个泥娃娃,接着它来到了我的床前,盯了我很久,最后,掀起我的被子整个人钻了进来,我顿时感到一股寒气。
我闭着眼睛,尽量把呼吸调整的如同熟睡一样平缓,脑子里却掀起了波涛,原来,我这个外甥是鬼,怪不得家里从来就养不住狗和猫。姐姐一家的死肯定就和这个泥娃娃有关……
所有的问题都出现在那个泥娃娃上。明天早上,我一定要把那个泥娃娃摔碎!
这么想着,一个湿乎乎的东西贴在我的嘴唇上,是一个吻,它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声:“舅舅,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声音竟然是思源的声音!
思源的声音开始尖锐起来,扭曲而又偏执,
它的唇移到了我的脖子上,像婴儿吸允手指一样舔着我的脖子,它舔的每一个地方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忍住要推开它的欲望。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找到了那个泥娃娃,举高了正准备摔下去。
“舅舅……”思源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站在那里,光脚踩在地上,雪白的脚趾跟水泥地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外甥皮肤为什么这么白,因为他不是人啊,是一个渡了瓷的泥娃娃。
“舅舅……你不要我了吗?”思源可怜兮兮道。
要是平常,他露出这个表情,我早就心疼坏了,肯定抱在怀里细细地安抚。
可是现在呢?我觉得不会着了他的道儿的!
“舅舅,你就这么怕我吗?我不会伤害你的……那天晚上,我是故意让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我以为,这样,我们就是坦诚相待了,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想到,你是这么的怕我……”
“你怕我吗?”他的声音软软的,但是又带着丝丝诡异,他张开手,想要找我抱。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把它摔了!”
“舅舅,不要摔源儿,源儿会很疼的,源儿想要舅舅抱抱……”思源不顾我的威胁,径直扑向我的怀里,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在赌,可惜他赌输了。
我把泥娃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这种脏东西不应该存在于世!”
泥娃娃落地遍崩碎,分崩离析,而思源的身体,也开始如同碎片一样裂开。
“舅舅,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杀我呢?明明你也喜欢我了……还带我玩……怎么又怕我了呢……”他看着自己满是裂痕的身体,有点哀怨,有点寂寥的问我。
“因为你杀了我的姐姐、姐夫……”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害过他们……是他们,是你姐姐非要嚷着超过人家的车,结果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卡车!”
“不要说了,我不相信……”我抱着头,脑袋里一片混沌,心疼得厉害,就像有一把匕首,把我的心捣鼓的鲜血淋漓。
“舅舅,我要你后悔,你杀了我两次,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动,最终化为粉末。
我就在原地等了很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阵强一阵弱的,我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
我的脸上冰凉一片,我一摸,湿漉漉的,全是泪。我颤抖着手,弯腰抖着肩膀嚎哭起来。
“舅舅,舅舅,不要哭了……我一直想让你痛苦,可是你这么痛苦,我倒是很难受……”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我睁开眼睛,我的瞳孔猛地睁大,“源儿,是你吗?”
“是我,舅舅,你知道吗?我很开心,还可以再和你见面,看,今晚的月亮真好。”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早已经换了,我打量起新的环境,我在一个台子上,是一个类似祭台的场所,这就是我们考察小组爬的那个圆柱形的台子,而现在,考察小组全不见了,我一瞬间了悟,我这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我还是很激动,很激动,我接过思源的话:“是啊,今晚上的月亮真好,很大,很圆……”
思源的皮肤还是这么白,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诡异的光,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害怕,我的心有点酸酸的,涨涨的,他的胳膊这么细,这么小,就像吊灯的灯管一样,我当初是多么的狠心,把他的本身摔碎了呢!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当你把我从地上捡起来,为我留下的那一滴泪开始,我就喜欢上你这个舅舅了,即使我再讨厌那个打掉我的女人,我还是选择再一次当她的儿子,因为我记得,这个世界好冷而舅舅的怀抱,好暖和……”思源说的事情,我大概能记得起来,当姐姐把流掉的孩子扔到地板的时候,我曾经把他捡起来的。
思源将纤细的胳膊顺直,指着远处河边的枣树:“等着把那枣树上的眼睛摘掉,这一切都会消失,那是鬼娃娃的眼睛,他们都没有来得及睁开过眼睛,没有见过天日,就死在胎中了,你们上岸的时候,被这树上成千上万的眼珠看见了,所以一直把你们当做攻击目标……”
思源陶瓷般的手开始出现一个黑色的细线长般的裂缝,我急忙去按住那道缝,可是他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多,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他那白净的脸蛋也开始有裂缝,就像蜘蛛网一样密集……
“源儿,告诉舅舅,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感觉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用力去堵着那个裂缝,可是裂缝还是越来越多,可是我的手只有两只,根本堵不过来。
“舅舅,抱抱源儿,抱紧源儿就好了……”我急忙紧紧搂住思源,可是他最终还是一摊碎片。
“源儿!源儿!源儿!”我哭着大叫,紧紧地抱着那一滩碎片,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舅舅错了,舅舅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