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魏征在贞观朝的为官生涯,就像个随时走在钢丝上的舞者,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但实际技艺娴熟,稳操胜券。
就如同这次劝谏,又凭借他高超的技艺,了不得的口才,加上对帝王心思的揣摩,硬生生逼着李世民承诺,今后绝对不会再轻易体罚太子,给予太子充足的尊重。
魏征退去后,李世民坐回椅子,重又拿起那份奏折。
折子是大理寺呈上来,有件案子非常棘手,大理寺一时拿不定主意,奏请圣夺。
大唐龙兴之地,并州太原,有家农户,男人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将家里和田里的活都丢给妻子打理。
其妻贤惠,任劳任怨,不仅将家里几亩田操持的很好,又抚育一双儿女。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农户家虽不会大富大贵,倒也能顾及温饱。
可是天不遂人愿,男人意外结识当地流氓泼皮,沾上了赌瘾,开始每日混迹赌场。
输光了钱就回家问妻子要,不给就打。
一来二去,家里的东西被他卖了个精光,再无值钱家当。
男人于是生出个主意,拿他妻子抵赌资。
妻子常年在田里劳作,皮肤晒得黝黑,但模样周正,身条极好,倒也真令几个泼皮动心。
于是每次男人赌输了钱,都带人回家,趁着天黑与其妻发生关系。
妻子每日劳作,夜晚早已疲惫不堪,睡得很死,接连多次都未就觉察异样。
这让男人胆子更大,某日竟带三个破皮回家。
也就是这次,三人连番上阵,将妻子从睡梦中弄醒,惊慌失措下用床头剪刀划伤了破皮老大的脸。
破皮们大怒,让男人赔钱。
男人自然无钱可赔,破皮们就让他用妻女抵债,要将他妻女拉去卖为娼妓。
男人怯懦不敢阻拦,只能任由破皮将他妻女带走。
他不敢阻止,有人却敢保护母亲和姐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提着院中砍刀,对着三个泼皮一阵乱砍,当场砍死两个,唯独被伤了脸的破皮老大逃脱。
少年想要追击,却被男人拦住,他不敢拦破皮,却敢斥责儿子,砍伤了人,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将你卖了都不值。
“卖”这个字眼彻底惹怒少年,你个禽不如的东西,刚才不就是在卖阿娘和阿姐吗?
想到平日里男人对母子三人动辄打骂,想到母亲和姐姐每日辛苦劳作,得来的钱还被男人抢去赌博,想到母亲遭遇的屈辱,名叫席买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挥舞砍刀劈下。
惨案发生后,太原县县令以“龙兴之地,首重孝道,以子弑父,天理不容”为由,判少年死刑。
其母姐喊冤,称事出有因,皆因男人勾引外人欺辱母姐,少年才怒而杀人,请求太爷宽恕其刑,县令不允,将之赶了出去。
两人走投无路,决定赶往长安告御状。
有个带儿子赶路的富家公子听了她们的故事,告诉她们,长安千里之遥,她们身无分文,又是两个女子,想要平安到达长安,何其难也。
若是愿意,他可代为鸣冤。
历经月余,富家公子终于抵达长安,带着儿子在杏花楼吃了顿饭,看了场好戏。
将儿子安顿好后,直接去了大理寺,递上按了血手印的诉状。
“狄知逊,并州太原人,朕怎么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似在哪里听过?”李世民疑惑。
“陛下,狄知逊可不是寻常百姓,他是尚书左丞狄孝绪的第五子。”冯用上前道。
大理寺将案子上报后,冯用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户部调取了狄知逊的户档,调查了他入长安后的行踪。
“狄卿的儿子?”李世民恍惚,自己好像是听过狄卿说,他有个儿子天资不错。
很快他又凝眉,“此事还与狄卿有关?”
“应当无关。”冯用摇头道:“据老奴了解,狄知逊在朱雀街碰到狄府管家,将四岁儿子交给管家后,直接拐去了大理寺,并未见到狄左丞。”
李世民眉头重又舒展开。
冯用抬了抬眸,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恰到好处的被李世民瞥见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用吞吞吐吐。”
“陛下,李将军在调查狄知逊入城后行踪时,还查到一件事。”
冯用把程怀默三人大闹杏花楼,暴打三书生的事讲了一遍。
李世民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冯用,拟旨,命蜀王督办,三司参与,三日内了结席买弑父案。”
圣旨抵达蜀王府,李恪只是将弑父案看了一遍,脸色就变换不定。
他根本就没考虑谁对谁错,只考虑父亲想要什么结果?
如果要维持太原县的判决,父亲绝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命皇子督办,三司参与。
所以父亲肯定是欣赏这个弑父少年的,欲改判其无罪。
那为什么要把这个督办任务交给我呢?
既然“父不慈,勾结外人淫辱妻子,卖妻卖女,席姓少年为护其母其姐,怒而杀父”是可以的。
梁王不悌,抢夺幼妹玩具,导致弟弟落水,被太子惩罚溺于水中,以示惩戒,自然…也是可以的。
想明白这点,李恪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直奔皇宫。
一个时辰后,梁王李愔跪在东宫外,痛哭流涕,声泪俱下,痛斥自己的混账,不该抢夺幼妹玩具,不该坐看弟弟落水而不救,同时感念太子殿下教化,给他重新做哥哥的机会。
东宫门开,太子未出现,内侍高禄传达了太子的口谕:望梁王真心悔过,好自为之。
半日后,这个场面以口口相诵的方式传播到整个长安城。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悌之人是梁王,而非太子。
梁王名声彻底臭了。
宫外议论纷纷,宫里更不安生。
儿子被按上不悌恶名,杨妃刻意打扮的憔悴,想要去甘露殿哭诉,祈求皇上出手,帮梁王洗刷污名。
却在半路遇上皇后,被皇后拉着赏了半天的花,交流了半天的育儿心得。
杨妃回到自己宫里后大发一通脾气,砸碎一地东西,同时痛骂自己大儿子,不保护弟弟。
先前已被杨妃打了一巴掌的李恪,很无奈的安抚母亲,心里自也不顺。
传播太子恶名,是他和李泰两方默契所为,结果恶果只有他吃,李泰安然无恙。
父亲,何故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