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围观的群众渐渐的散开了，一时间，刑场上只剩下我、周云和龚正。
龚正紧紧闭着双眼，他没有勇气去看这残忍的一幕，他的莫逆之交，死了两次，两次都由他来宣判，这是命运的作弄。
少年的热血夹杂着雨水在这片大地上肆意流淌，他是在和他最爱的苏杭告别吧。
周云抬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我感到了一些不对劲。“唉……你这也不是那么的洒脱啊。”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精元沉寂在识海，再度睁眼，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行动，我看着那个虚幻的身形，良久，叹息道：“好久不见啊，曹宗正……”
曹宗正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身躯，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向我，“我，我不是死了吗？”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死了，但没死透。我要是不出手，你的魂魄不会入轮回，兴许就留在这里当个孤魂野鬼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被黑白无常当做恶灵直接就地诛杀，我暗暗腹诽，并没有说出口。
曹宗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皱了皱眉。为什么鬼混能做出皱眉这个动作啊，我忍不住吐槽。“所以，我现在，是鬼？”
这一次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的执念太深，化解不了是走不了的。”我走向曹宗正的魂灵，试探性的问道：“你不是挺洒脱的吗，怎么临了还不乐意走了？这样会显得我之前对你的称赞很多余啊少年。”
“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妨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一把，你也就安心的去吧。”曹宗正摇了摇头，“执念？我没有执念了啊，我的计划都已经成功，苏杭有龚正的照拂也算有了希望，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执念。”
我蹙起眉头，这种情况有些难办啊……我努力回忆是否会有什么遗漏，在脑海中反复思考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事件的始末。毫无头绪，我本来以为会是曹宗正害怕死亡导致的临死时的后悔形成的怨念，但看他现在的样子，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那会是什么呢？我的术法并非完美，超过了时限曹宗正同样会魂飞魄散。
可惜了，我不是眯眯眼那个琉璃心，不能做到八面……琉璃心，琉璃，长命锁。我想起了曾在龚正那儿看到的那把琉璃锁，同时回忆起了那四句诗。
“君作琉璃锁
我失流离所
羊脂凝如玉
佝偻残躯没”
我轻声念出了这四句诗，听到诗句，曹宗正的身体忽的颤抖了一下，我明白，我找到他的执念了。
曹宗正不畏惧死亡，但他畏惧死亡后面对被他亲手所害的家人。他的父亲，母亲……他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坦然赴死，可不能否认的是，曹家是因他而亡。纵然曹家多么罪有应得，纵然曹宗正如何想要以死谢罪，谁来代替那些亡魂原谅他呢？恐怕曹宗正如此想要接受死亡的结局，也有不想再受到良心谴责的原因吧。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应该是听着耳边家人厉声质问而不得安眠的……可真的面对死亡时，他害怕了，他害怕在另一头迎接他的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家人的怨念，他更怕看见他的家人的灵魂在永世的折磨里不得解脱的痛苦。
这并非我的猜测，由于术法的缘故，此时的曹宗正的所思所想我都能感同身受，我也更加敬佩我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年，他承受的比我想的更多。
那把长命锁，是他父亲曹瑛送他儿子的生辰贺礼，也成为了曹宗正心上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是他亲手，杀死了深深疼爱着他的父亲。尽管曹宗正写了那首诗想要宽慰自己，那却无济于事。
此时，曹宗正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试图找到一点安全感，他不断重复着：“我，我是……”他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可此时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欺骗自己的内心。
我看着这个少年，感慨万千，我突然有所感应，看向了遥远的天际，低头对着蜷缩着战栗的少年吼道：“站起来，你在害怕什么？你真的以为你的父亲毫无察觉？你真的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当真如此天衣无缝！醒醒吧，曹宗正！顶着这样一个名字，你还想要欺骗自己的内心？你无论是秉持着怎样的理由，你都是曹瑛的儿子！你要怎样去否决那份血脉上的联系？睁开你的眼睛吧，醒醒吧！死亡的彼岸我不会告诉你有多黑暗，那是生灵不能承受的噩梦，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可能就在那片彼岸，等着你！不是为了杀了你复仇，这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不想让他们的孩子，最后的血肉迷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曹宗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等他反应，接着吼道：“你给我好好听听，你心底的声音！”
曹宗正闭上眼，想要从一望无际的寂静里听到可能的声音。
他听到了，他确切的听到了。就在那片黑暗的尽头，有着遥远而悠远的呼唤。
只有四个字。
“孩子，别怕。”
曹宗正早已泪流满面，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时，脸上的惧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知道归处的安宁。
他转身看向我，郑重其事的对我鞠了一躬，轻声说道：“几近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可惜此身将去，不能略微报答一二，若有来生，定当涌泉相报。”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帮你不是为了你的报答，何况救了你的是你的家人，他们的呼唤让我明白你仍然有归宿，我只是传达了他们的意愿罢了。没有人有权利代替别人原谅过错，即便当事人已经溘然长逝。”
曹宗正点点头，有鞠了一躬，转身迈开了步伐，不快，但十分坚定。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慢慢的融化在了黑暗之中，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了一缕微风，带走了这个少年所有的痕迹。
我解开了术法，现实世界时间并没有流逝。周云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希望他没有感到异样。我走向龚正，告诉了他，曹宗正已经释怀，希望这位龚大人也能早日收拾好心情，为了他俩共同的未竟的事业而奋斗。
……
自此，苏杭城的风波终于是告一段落。
周云站在阁楼，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轻轻说道：“你看的透他吗？”这是一个问句，但他周围空无一人，更诡异的事，有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虚空中缓缓响起：“看不透。”周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把目光投向了话题中的“他”——顾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