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场中游走,多的是各种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之事,为了守身,苏诫冠礼后便放出自己弑爱致痿的荒唐却合理的谣言,并时常吃药弱身,避过多种验查。
其中最紧要的目的有二:一是借故婉拒皇上赐婚、赐女人等,巧妙避开其暗中在身边安插眼线,徒添麻烦。
二则,是为加深人们对奸臣的议论,从内到外快速贴合自己需要的这样一个奸臣的身份,以舍弃人人向往之美好反博君主深信——奸佞是昏君的手中刀、掌中宝,奸得若不够彻底,怎能受皇上重信?
形象怎么够深入人心?
而奸臣什么样——心狠手辣。
再而奸臣又该有怎样结局——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不重要了,”云渡说,“我从前喜欢你也不是因为那种事,现在就更不是了,我只是想一直在你身边,证明我真不是一无是处。”
“你能有今日财富地位,我怎么也算功臣之一,如今我没有好去处,你总要分我点什么对吧?你说你想重新和我好,我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的,只是,你是真心和我好吗?”
“是。”苏诫淡淡地肯定。
“你不会再想把我送给别人了吧?”
“从来也没想过。”
“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够珍爱我,只是作为男人,事业对你更重要,我能理解。”
一下说完这些违心话,云渡不禁都吓了一跳,感慨自己真的变了。
遭人背叛这种事要放心意转移至公子身上之前,她只会做,不会说。
然而……
在旧情与新慕的交接过渡的那段时期,她何曾没有生出此种傻得发癫的念头。
当时若多一点妄想,少一点理智,她真的就原谅他了。
苏诫听她“纯真”地表达着对自己深挚的“爱恋”,心里空落落的,手指不住地揉按眉心。
果然是长大了,蜕变了!
继宫宴夜之后,他再次感叹物非人亦非。
那些年,他看着她昏睡不醒,从殓星谷的木屋转移至谷主夫人的墓室,看她保持着一副活颜生生又死气沉沉的模样安静地躺在面前。
而后的每一次再见她,她都比上一回见时更加消瘦,醒来之前最后一回看她,她的皮肤在照亮的悬珠下白得近乎发光,手背与颈项间的每一条血络入目都清晰,容颜五官变形得大别往日。
那期间,他每次去看她,都会与之单独相处上好几个时辰,握住她的手,抚着她的发,说着对不起的话,说往日的悲欢、点滴。
像那些年一样,他从不曾缺席过她每一年的生辰,他会精心为她准备生辰礼物,闲暇或受命外出,他就会绕去青邛山,看她近来变化,与她说他不在的时候都去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模样,有怎样境遇……
却得知她醒来后,他是不敢直面她的,他怕极了自己会失去她,怕自己的出现于她是又一次的生不如死。
是以他只能隐瞒真容,以殓星谷中众人皆知的宿屿公子的身份接触她,留她在侧,与她相处。
自那之后,他与她便永远隔着一幕幂帘。
她近在咫尺,他却如何也触摸不到,不时能看她一眼,也是恍惚的,似隔万水千山般。
揭去那层雾纱后,他便要将自己从她满心感恩戴德,满眼欣悦倾慕的宿屿公子的身上剥离出来,做回她痛之入骨,杀身也不能解心伤之恨的苏诫了。
他,好怕。
“谢谢你还能回到我身边。”苏诫淡淡说,沉郁的语调一转,不等听者察觉,变得轻快,“来,替我更衣吧。”
帐子挽起,赫然看见他自揭开锦衾,现出一副峻拔健实的光溜溜的胸腹。
肌肉匀称,线条优美。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帘子“刷”地落下,姑娘侧开视线。
“在自己家里,想穿就穿,想不穿就不穿,有什么问题嘛?”他煞有介事地道。
云渡:“也对。又不是没见过。”
苏诫:“???”
她哪时见过?
缓缓拨起帐帘,挂上,云渡悠然道:“我一个朋友,身材比你好。”眉角暗挑一抹诡笑。
苏诫:“???”
宿屿?“他”整日病病缩缩的,也没在她面前脱光过,哪有身材可言?!
可除了宿屿,谁能入她高眼,还被亲切地称作朋友?
要知作为她恩人之一的问大少主都没朋友一称之待遇。
他不在的时间,她都干些什么了?
有鬼。
苏诫装作无事从容起身,三千青丝披垂于肩,黑亮丝滑,如瀑如缎,掩住半边宽峻的背。
目光下移,见其腰间到底是系了件近年来兴起的蚕丝内裤的。
还好……眼睛还能干净!
云渡履行着自己求来贴身贵侍的职责,为他更衣……
衣服拢至他肩,拨开一背青丝时,赫然有几道旧伤痕夺目而来。
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触上去,心忖他竟然受过这么多伤!
怎么受的,何时受的?
苏诫即时道:“五寸长的那道伤是四年前工部大司空左岩买通了一个南武高手砍的——那年皇上突发奇想,要求工部为他修建“万芳林”“仙露泊”享乐,动工前,我向皇上举报其部所采木料非世间最好,配不上天子尊贵,他于是被皇上罚奉并遣去深山亲自监督伐木事项,回来再建别苑。”
谁问你了,真是!
自作多情。
云渡乏得搭他,指尖停顿那道伤痕上,心里想:还真是够奸呐,暴君修造美人花园、酒池肉林你不阻止便罢,竟还怂恿昏淫之主使用更昂贵稀有的木料,使劳民伤财之祸难更甚!
如此行为怎能任其顺利施行?如今事情尚处筹划阶段,若寻得机会必要从中破坏了才好,亦或上报给公子处理。
“三寸长那道是前年洪涝,绥州大司徒卿贪污粮款被灾民联名举报,连累皇上圣贤声誉被我斩杀,后遭其子买江湖杀手所伤。”
为声誉而杀人?难道不该是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声讨、惩戒?!
思路未免太乖谬了吧!
“肩上那道比较新,是前年末一个丫鬟趁我酒醉色诱我时,被我嫌弃踹开,她恼羞成怒抽出随身匕首划伤的。不过当场我就将她杀了。”
云渡闻言,手忽然一抖,从他已愈合的伤痕上缩开。
色诱他,得一死?!
好狠绝!
那她……
良久云渡才道:“与我说什么,我也没想知道。不过一个丫鬟都能随身带着刀,看来你平日挺难睡个安稳觉的嘛。”
苏诫道:“她表面是皇上赐的侍婢,实际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朝堂敌党安排到我身边来害我的毒蛇,这些豺狼的爪牙,早除早安宁。”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豺狼?云渡在背后轻蔑地恨了恨他。
继续为其更衣。
……
“帮我剃须。”云渡拧着帕子,苏诫忽然道。
将帕子放回水中,云渡转身看着漆光平滑的镜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形制特别的刮刀、像蒲公英球球一样蓬蓬的毛刷、形状可爱气味幽香的香皂等物,陌生的屋子突然亲切——那些东西是问大医仙所开商行——万象楼售卖的货品,公子也用。
包括内裤,都是万象楼先行的物品。
只是……
云渡拿起刮刀,却是不知要怎么操作。
对着苏诫下颌间那些趁夜色冒出的青茬左比划一下,右比划一下,最后放下刮刀:“我不会。”
“过来,”苏诫挪了凳,面向朝曦透来的窗,柔声道,“我教你。”
打了些绵密的皂沫涂在颌下唇周,苏诫拿过刮刀,交到云渡手里,再握住她的手,“像这样,从脸颊上方往下刮……”
她的手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移动,他的手掌宽大,掌心温温的,有少许薄汗润在她纤莹手背,感觉好像回到了早年他教她摹画之时。
刮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光洁爽滑。
无俦俊颜就是这样一步步雕琢出来的,寸光之中,白皙的皮肤和隐隐的青色调和在一起,显得男子气息极是浓烈。
“那样如月光暖阳的儿郎终于是变成了这样么?变成了一个可以独掌家业的一府之主了!”云渡暗自然慨然。
“你试试。”苏诫松开手,把刀留在她手里,澄澄星目缓缓阖上,仰高蝤蛴秀项,“颌下也要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