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四十六)
王曾亮穿好衣服,还吹了个头才出来。出来后就看到王曾喜一脸尴尬地坐在从餐厅搬过来的椅子上,不上不下地看着他,见他出来了连忙起身过来挡住他去客厅的路,低声问:“你确定你冷静了?”
王曾亮没好气把他搡开,看到了沙发上已经睡着的人。
他咬了咬腮帮子,拳头硬了。
王曾喜把手机亮出来:“别逼我给你开直播。”
王曾亮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他几步走到沙发边,刚要把人喊醒,就见邹黎已经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眼睛里红彤彤一片全是血丝。大夏天的嘴皮却是发紫的,真的跟个鬼一样。
他跟王曾喜说:“你回你卧室去,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又说,“放心,不会动手,你一个小孩儿别掺和大人的事,耳机戴上睡觉去。”
等着王曾喜犹犹豫豫地进了门,他才拿了手机出来,十一点三十二分。
“给你三分钟。”
“……”
王曾亮也不催他说话,就坐到椅子上看着手机,等三分钟时间到了把人扔出去。
时间剩下一分钟的时候这位爷才仿佛慢慢清醒过来,但是一开口说出来的话让王曾亮觉得他可能还没醒。
“做个交易。”
“?”
邹黎强打精神跟他谈判:“我在你这里睡觉,你认为一晚多少钱比较合适?”
“???”
“一天一万以下,我都可以接受,最近需要钱周转,暂时给不了更多。”
王曾亮:“…………”这人在放什么屁?
“如果你想要更多也可以,我给你打欠条盖章,有钱了就会给你,你现在收入是高,但是也达不到一天一万的水平,我不需要你们伺候我,平时也不用管我别的,给我一个房间睡觉就可以。”
听不懂。疯了?
如果说之前还想着王曾亮能因为他道歉送花消气,两人顺利重归於好,那么现在被打了一顿的邹黎已经明白王曾亮的态度了。他没打算拐弯抹角:“最近我出现惊恐发作的情况了,没办法看电脑也没办法睡觉,失眠的时间太长,还经常会有耳鸣幻听,很影响工作,目前吃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不然我也不会到你这里来。”
王曾亮一脸日了狗的表情,震惊得失语了好半天。
“你……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王曾亮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这逻辑了,“你惊恐发作你没法看电脑没法睡觉……和我有什么关系?有病就去看医生,来找我干什么?酒店满大街都是你拿个身份证就能去住啊?一万一天,你住两个总统套房都够了!我说邹黎,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傻子?”
邹黎知道此时此刻的王曾亮很生气,很恼火,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发困,无法克制浑身自动泛起的生理反应。
“王曾亮,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你,我……”
王曾亮给他气得发笑:“你还好意思说不是故意为难我,那你是在为难谁?”需要了过来睡个觉,不需要就让他滚让他爬,他真的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个人类,“我说,你现在应该是清楚的吧……我们分手了。”
邹黎沈默半晌,点了头。
哦,还是知道的。
所以是知道分手了还这样搞,知道分手了还来送花送水果,不打招呼就搬个行李箱来他家。
他有点明白了:“你该不会想说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睡习惯了,所以分个手现在睡不着了,我还要为你睡不着背锅,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别说,搞不好还真是这么想的。
可能就是因为是这么想的,所以进门就道歉,换了以前他对邹黎还有期待的时候,如果对方这么做,他是真的没辙,不出意外就是百分百成功入住。只是没想成,如今的他态度并不如预期,甚至还有点冷血地揍了他一顿。
於是,策略就自然而然随机应变,成了做交易。
“我没有让你背锅的意思,不用上升到这种高度,只是一个简单的交易。“
邹黎已经困到大脑有点空白了,思维不太跟得上,加上很久没有这样大段落地讲话,即便是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说起来也有点费劲。
於是他放慢语速,很认真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对面:“我会尽快去看病,病好了我就走。”
椅子上的男人沈默了。
沈默了很久。
王曾喜进屋以后一直密切关注外面的动静,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听到交易这部分内容的时候他认命地捂住脸,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出去拉架了。
这个姓邹的,已经不能用没情商来形容了。
沈寂的空气安静得可怕,过了大概得有一分钟,他哥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对我没感情也不爱我,如今我们分手了,你却在生病后想依然和我住在一起,把我当成能帮你治病的条件来利用……”
虽说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但是这样一次次地被当事人亲手揭开真相时,那种强烈的被羞辱感依然格外浓郁,乃至於让他心中至今依然隐秘残存的爱意再一次被无情地击散,然后以另一种形态凝聚起来。
王曾亮发自内心地疑惑。
“邹黎,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一个工具,还是一个人?”
……
这一天,这一刻。
问出这句话的王曾亮,在问题脱口而出的一霎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正是他过去的放任纵容以及充满了自大傲慢的飞蛾扑火刻意攀缘,造成了如今他跟邹黎之间这般畸形扭曲的关系。
他以为他对邹黎的爱是纯洁无暇无私无求的,却没想到,那爱中其实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愤怒。
他恨邹黎鄙夷他蔑视他,所以宁愿作为毫无尊严的工具被利用这么些年也要得到邹黎的心,取得终极的胜利。他将自己的定位就摆在工具人上,他不是无辜的,他想要通过成为不可或缺的工具来钳制住这个蔑视他的家夥,从而达到制裁他的目的。
而如今,他或许,快要赢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个把他当工具使用的人已经用自己的行为充分地证明了他作为工具的地位和作用。
那张布满血痕的疲倦的面孔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在他憎恨的目光下,却沈沈地,深深地陷入了久违的安宁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