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五十七)
王曾亮跟邹黎两个脾气都不好的人待在一起这么几年,暴力事件是不少。不过大多数时候仅限於摔盘子砸碗重塑桌椅,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殃及池鱼涉及人身暴力,比如上次在咖啡馆,但就算肉对肉地打起来,也从没有过打脸的情况。
哪怕是邹黎“出轨”,王曾亮气不过揍他,也不过是拿拳头揍掉了他一颗牙,可没有上过大巴掌。
上大巴掌这种羞辱人的打法,一般人都不会使用,是专属於邹芮那个疯女人的特技。
王曾亮当初去邹黎家,一进门就挨了邹芮劈头盖脸一耳光,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邹芮家里。
然而挨巴掌的当下他并没有表现出格外愤怒的神情,一方面是没有来得及,另一方面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却看到邹黎漠然中带着嘲讽的神情,好似在说“看吧,是你非要过来”,那样的表情顿时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从没挨过自己亲爹亲妈一巴掌的他竟然硬生生的把这进门侮辱忍了下来,还面带笑容跟邹黎的父母问了好。
可能是被他的镇定“威慑“住了,邹芮竟然没再说什么,只是阴阳怪气了几句放了他们进来。
一顿饭吃得他怒火烧心,面上却一点不显。被他的镇定吓住的邹芮之后没有再继续为难他,而是将矛头转向了邹黎和邹黎的父亲,一顿饭下来两人不知道被阴阳怪气地挖苦了多少句。
但那二人显然是“久经沙场”,完全对那些刻薄的话无动於衷,一个个低头吃饭,当作没听见。
倒是把王曾亮听得把木筷子都捏断了一根,吓得邹芮后面话都少了几句。
这是王曾亮这辈子唯一一次挨耳光,事后他跟邹黎说,:“如果她不是你妈,我应该已经把她按住抽了十几个耳光了。”
邹黎回他:“随便你。”
那事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邹黎家,那个家,简直恶心透顶。虽说对那个家以及那个家的两个大人抱有极为排斥的情绪,但是他对邹黎却是截然相反的情绪。
他很心疼邹黎,认为他在那样地狱般的家庭中长大实在可怜,怪不得长成这样古怪的脾气个性。
有句话说,当你可怜一个人的时候,就离爱上他不远了。
确实。他那之后对邹黎的情感更加覆杂了。
每当他们发生大冲突磨合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想,这些臭毛病都是邹黎的变态家庭导致的,是家庭的错,不是邹黎本人的错。於是他会选择忍耐,原谅,乃至於腆着脸放低姿态去求和。
一开始邹黎哪怕是说一句“滚”都能让他郁闷好久几天不去骚扰人,到后来邹黎对他张口闭口“没感情”他都能熟视无睹,该怎么叫宝贝儿就怎么叫宝贝儿。
底下永远是没有下限的。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低到了一个曾经的他无法想象的位置。
可无论多低多卑微多像条狗,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挨邹黎的大耳巴子。
王曾亮感到自己心里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怒火都没有。
很平静,相较於因情绪过於激动,已经开始病情发作哮喘着滑坐到地上的邹黎来说,异常地平静。
他在地上蹲了几秒缓了缓,眨了眨眼,耳朵的听觉恢覆得差不多后,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告单和手机,站起身来,从高处看着蹲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地蜷缩在角落抱着头不停发抖,几息之间便从加害者变为“受害者”的邹黎。
“这一耳光,我记下了。”他擦了下嘴边的血迹,“还有,我不会去死,要死你自己去死。”
说完他往出走,邹黎伸手拽住了他的裤腿。
邹黎惊恐发作时出汗一直都很厉害,几分钟就能浑身湿透,这会儿就有一滴汗从手腕地往地下落了。他还是嗬嗬地喘着,胸膛不住地起伏。
王曾亮并不理他任他揪着,按了电梯楼层,到了之后便揪着人一起出了电梯,开门后将他丢进门里,之后便去卧室拿了新的换洗衣物去了浴室洗澡。
在浴室里他反锁着门继续跟李圆打电话,说了几句家常,约了晚上一起看电影。之后便正常地洗了澡吹了头,完事儿换了新鞋出门去了。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再理蜷在餐桌边抖成筛子的那个人。
没有骂人的欲望,也不想打回去,没有必要了。没必要和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神经病计较这些事。
当天下午王曾喜上完课回到家,看到邹黎已经蜷在角落晕了过去,他吓了一大跳,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脸,好不容易把人打醒了,却听邹黎醒来后大喘气的前两个字是:“王,曾……”
王曾喜心情覆杂得要命,看到卫生间有人洗澡的痕迹,给他哥打电话:“你忙完了?”
“什么事直说,还在忙。”
“邹哥晕过去了,怎么回事?”
“醒了没。”
“醒了。”
“打120,挂了。”
过了会儿,王曾喜又打过去:“你要不别带他做心理咨询了。”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带去精神病院看看?”
连王曾喜这么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邹黎的精神状态不对劲,邹黎身边那些员工看不出来就怪了。
最近,准确来讲,这半个月,邹黎几乎都不在公司上班。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去了以后也做不了几件事,邹黎最近的状态已经差到脸色都是灰的,整个人不是僵直地坐在电脑前发呆,就是不停地翻书。
公事也处理,可看得出来非常勉强,效率大不如从前。曾经一个小时能看完的材料,他花大半天才能勉强理出来头绪,等他去开会时,就算照着文字稿念都能反覆念错字念错行。
员工们的议论已经从私底下来到了明面上,这天开会时,甚至有员工直接关切地和邹黎说,要不去脑科医院看看,一直睡不好挺耽误事儿的。就这么一句好心话,不知道怎么就点燃了邹黎这颗闷炮,从来都不在外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他当即便把ipad砸了过去,还好员工躲得快,不然得酿成事故。
会议室里一片混乱,鲁云招呼着人稳定局面之后,拖着邹黎下了楼。
把人塞进车后给王曾亮打电话:“王总,实在不好意思这会儿给您打电话,打扰您了吗?”
此时正是中午,王曾亮在和李圆一起:“打扰了,我正和朋友在一起吃饭。”
邹黎精神状态差成这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王曾亮和他分手了。她之前也是碍於这一点,一直没好意思给王曾亮打电话,但是以最近的情况来看,邹黎变成这样,八成离不了跟王曾亮分手这个刺激。
也就是邹黎本人自己没感觉,旁观者都看得出来王曾亮对邹黎来说有多重要。只要王曾亮来公司,邹黎就会去休息室小睡一番,如果不来,就是工作一天。
吵归吵闹归闹,她从没想过这俩人会真的分开。失去了王曾亮这个“暂停键”,邹黎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真是无法想象。
然而这种过去无法想象的事,如今已经在发生了。
本来这两天鲁云就要正式离职了,这个关头发生这样的事,她一时不知怎么才好,看着头痛得偏在车里紧紧锁眉的邹黎,心中忧愁万分。
“王总,您和邹总到底……”
“分了。”
“我可以问一下,你们分开是因为什么……误会呢?”
“我们认识也有两年了吧,你认为可能会是什么误会?”王曾亮反问。
鲁云说不出话来。
“其实邹总他,他心里是有您的,他只是个性……”说不下去了。
两头人都有一阵没说话,也没人挂。
隐约能听到王曾亮那头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她听得出来,是之前去吃过饭的那家餐厅的老板。因为那一位曾和王曾亮单独吃过饭,印象尤为深刻,相貌不错,性格也很活泼的样子。
相较於邹黎,的确是更适合谈感情的对象。
王曾亮等她不说了,换了个地方跟她说话:“鲁云,你们总是说他爱我,心里有我,叫我多包容他接纳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人,我也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情感需求。我不是医生,我不是咨询师,我没有能力赴汤蹈火舍己为人地去治疗他,我当然可以去围着他转,让他恢覆,可我呢?”他停了停,“我怎么办?鲁云?”
鲁云哑口无言,双眼含泪:“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我弟弟……我只是想如果当初我能……”
至此,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
邹黎依旧住在王曾亮家里,只是王曾亮夜不归宿的时间逐渐增加了。偶尔会回家一会儿陪弟弟说说话,问问考研准备情况,吃个饭,完事儿又借口有事要忙出去了,全程都没把邹黎这人放在眼里。
好在邹黎本人并不事多,每天也只是把他们家当成旅馆,到点会回来睡个觉,一大早天半亮就出门,从不和他们讲话。无声无息得像个合租人,倒也相安无事。
很快时间就到了第三次咨询,这天刚好是周三,约好了手术的日子。
於是,又只有邹黎一个人去了咨询室。
这一次,是邹黎先开的口。
“我打了他。”
“我不该打他。”
“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