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十三这天,太学终于贴出了元康五年太学试的入选榜单,榜单下熙熙攘攘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纷纷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找到的欣喜若狂,没找到的如丧考妣。
特别是前五十名的殿试榜单,最引人注意,闻先生和李辰来到榜单下,看到朔方郡李氏李辰的名字高高的位于第一。这李辰是满心欢喜,可是闻先生却有些不解。因为在李侯家宴后,他让李辰默了三篇策,头两策闻先生认为尚可,可是第三篇的《七》,闻先生感觉不是很好。
虽然他见多识广,可看到这一个字的题目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题目。不是题目小,而是题目太大了。仔细点说就是题目的内涵小,外延就大,内涵大,外延就小。以前的题目大多是从经典中抽一句,或者把两句中关键的词抽出来组成一个题目。这样的题目,考生只要对经典熟悉,知道题目的出处,知道了题目说的是什么,那么也就知道了破题的方向。这就是内涵大。像这道《七》,题目只是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一个数字,既无处出,也无来历,突突兀兀的一个字,从何处着手就是自己也颇费思量。看到李辰写的内容,感觉也算中规中矩,可要是算下来,估计前五十应该问题不大,可是殿试榜魁首,就在可与不可之间了。不过既然现在中了魁首,那也是好事,至少圆了闻先生的一个多年的夙愿。
师徒二人开心自不必提,正要转身离去,就听一个声音喊到:“看,魁首哎,看到没?前五十名的参加殿试榜的第一名,李辰,那是我大哥!”马上就有几个声音反驳道:“切。你家是陇西李氏。人家家里是朔方李氏,都不是一家人,咋就成你大哥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家里人打架厉害我们都知道,读书你家里就没个行的。”
李辰回头一看,一个胖大小子,带了一群小弟,指着殿试榜单,还在那里说:“那真是我大哥,我们家里前天还一起吃家宴来着,因为都姓李,我就拜他做了大哥。”
一个声音反驳道:“别胡扯,我大爷爷回来给我们说过,这李辰是我大夏立朝一百二十多年,参加科考岁数最小的,还不满十岁,你都多大了,你十五嗳!认一个比自己小的做大哥,不知羞!”
那胖小子正是李侯家的老五李敢!听到这话,李敢先是胖脸一红,有点着恼,不过很快找到了平衡,道:“我爹说了,在我们家,能者为先!这李辰学问好,是我的榜样,我就拜他为大哥!咋啦!小桑子,不服你也去拜他做大哥,看看人家收不收你就完了!”李敢昂着头,一副洋洋得意,与有荣焉的样子,看得李辰忍俊不禁。
闻先生笑着揶揄:“哟。收了个小弟?为师如何不知啊?”李辰囧道:“师父,没有,真没有。”为了避免麻烦,李辰一低头,拉着师父就走。
谁知刚出了太学,就看见李兴站在一辆双辕马车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李辰连忙过去见礼:“兴哥,你怎么来啦?”
李兴回答道:“今日不是你放榜的日子吗,父亲知你必中,让我过来接闻先生和你,家里吃饭,顺便还有件事,非你不可。”
李辰奇道:“啥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还非我不可?”李兴递个凳子过来说道:“快请上车吧,家父还在家里等着。”说罢,等二人登车,李兴一甩鞭子,马车如风般直奔乐安侯府去了。路上李兴已经从李辰口中得知中了前五十榜第一名,可以参加未央宫由元康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大声笑道:“好兄弟,好厉害!我爹说我们家没个读书种子,一直抬不起头。人家都嫌我们都是舞枪弄棒的,没有一点文气。弄得我家每次请客想请几个名士做客都请不到,没想到现在我家里的宴席上居然有一个殿试榜第一啊,哈哈哈。看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还有没有脸面!”
李辰连忙拉拉李兴的袖子:“兴哥,声音小点,别弄得满长安城都知道了。”
李兴连忙收声,左右看了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回过味儿来,道:“辰弟,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多大的光荣啊?今年这个第一,那可是大祭酒、大司马、大司徒三个人点的第一。哪年也没有这么高规格的仲裁呢。你这一下可算是大夏国近几年最有名的名士了。呵呵,你信不信,只要你在我家住下来,过两天请你宴饮的人能排满整个横门大街。”
李辰转身看着闻先生:“师父,这怎么办?我不喜欢。”
闻先生笑道打机锋:“辰儿,有些事,不喜欢也要去做。有些事,喜欢了却不能去做。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切在心之所向,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乐安侯府,乐安侯笑着迎出门来:“恭喜!贺喜!李辰公子高中第一,可喜可贺。我前面已经把二位在太学的馆舍退掉了,还请恕罪啊!我要不给你退掉啊,你房屋门槛都会被踏破。还如何休息啊!不过你们放心,我在太学留了言,说近日你们二位将会在我家里住。”
正在这时,只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马车夫“吁——”地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乐安侯府门口。一人红袍大袖,从车上缓步而下。李侯爷一看,居然是中常侍匡承。连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原来是匡大人,快快请进!”
只见匡承摇手说道:“不了不了,我是来传陛下口谕的,麻烦您叫一下咱们的殿试榜魁首李辰出来接旨吧?!”
院子里的李辰听到以后,看了一眼师父闻先生,见师父点了点头,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发髻,走到匡承的面前就要跪下,匡承制止道:“陛下说,让你站着接旨。”
匡承温声说道:“皇帝口谕:三日后在未央宫前殿开殿试,因你年幼。特准你带闻仲前往,允你师闻仲届时在未央宫前殿外等候。钦此!”李辰和闻先生连忙接旨谢恩!闻先生递给李辰一锭赤金,示意他交给匡衡。李辰聪明,自然知道何意。走到匡承旁边:“感谢大人,大人辛苦!”匡承笑到:“当不得谢!本来是不应该能收你的礼,不过你是今年的殿试榜魁首,殿试一过马上就是当今天子门生,太学的博士。你的喜钱还是要收的!恭喜李博士,贺喜李博士!传旨已毕,本官走了。”
众人又是弯腰行礼,高呼:“恭送天使。”等匡承走了,李冒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想法:“大夏开国立朝一百三十余年,还是头一次允许考生带老师去未央宫的。简单的四个字“简在帝心”都不足以形容。”这就让李冒很不理解,不就是一个殿试榜魁首嘛?最多就是一个立朝以来年齿最幼,可是这似乎也不足以有这样的殊荣吧?难道这小子是陛下的……?”李冒侯爷在这里胡思乱想。院内众人也是议论纷纷,看着李辰的目光都有所不同。
吃饭后,李冒把闻先生和李辰请进书房,拉上了门。李辰就觉得很奇怪,看着李侯爷在那里搓着手,不知想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冷。闻先生看到这个情况,便主动问道:“侯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处?既然把辰儿叫了来,可是与辰儿有关?”
那李侯爷右手一握拳,砸在左手掌上,“啪”的一声,像是下定了决心。向李辰拱手道:“李伯伯有事相求。”
这下子吓了李辰一跳,连忙避开身子说道:“侯爷说的什么话来,我只是黄口童子,值得侯爷这样?!”
闻先生似有所悟,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李冒李侯爷。
李冒不好意思的说;“自从那天家里吃了饭,辰儿和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五干了一架以后,我那老五忽然转了性,缠着我说了好几次,想让我从中说项,我那老五,想拜李辰做兄长,从此后跟着你呢!”
李辰心想:“难怪那小子今天大庭广众之下说认我做大哥,梗儿原来在这里啊!”连忙拱手作礼道:“李敢比我大着好几岁的,我怎能收他做个弟弟?此事不可!”
李侯一听李辰口气坚决,转眼看了看闻先生,意思是让闻先生帮着说说。
经过那天晚上李侯和他晚上的那次托付,闻先生对这李侯观感大好又上一层。闻先生发现李辰推辞时,称呼李敢不再是以前称呼的五兄了,便知李辰心里是愿意的。于是说道:“侯爷,您可是要把老五让辰儿管着?”
李侯双眼一亮:“正是啊,我家老五对我只有怕,对他母亲也只有敬。孩子是很孝顺,可就是老犯浑,给他请的文武教头没有一个治得住他的。难得辰儿无论文治武功都能降伏得了他。自那晚以后,张口闭口都是辰哥长辰哥短的。他是打内心里服了辰儿。所以……”
闻先生听到这里笑了,侧脸对李辰说:“我觉得可以,辰儿,你考虑一下?”
李辰正在犹豫,李冒人精儿似的叫到:“老五还赶紧进来拜兄长?”
之间门被拉开,一个胖大小子端着一杯茶冲了进来,跪在李辰跟前双手奉茶道:“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
转眼间,殿试的日子到了。殿试榜上的五十个人加上一个闻仲,早早的就在未央宫外候着,等到巳时天光大亮,未央宫大门缓缓打开,只听大门内传唤:“陛下有旨。殿试开考,博士们上殿!”五十名考生都是头一回来到帝国的中枢,除了少数的士族子弟和勋戚贵人的子弟有可能见过皇帝,绝大多数的考生都没有见过皇帝。
闻先生因为不能进殿,便只能在殿外等候。他目送着自己的弟子作为殿试榜魁首带领着一众考生缓缓从陛阶两侧向高处的大殿走去,小童才扎的日月抓髻在一行人中显得十分显眼。
闻先生心里道:“几十年前我没有机会来这里,几十年后我的弟子作为殿试榜第一来到这里了。”闻先生只觉得胸中积蓄几十年的一口闷气,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忽然被搬掉了。体内气息翻涌,经脉里发出潮水般的轰响。闻先生顿觉不妙,这是又要突破了?不能在这里突破啊,连忙运功调息,将这股热浪压了下去,慢慢梳理。
李辰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闻先生看到后挥了挥手。李辰便率先进入未央宫前殿。这里是平时召开大朝会的地方,大厅宽敞明亮,虽是仲春,外面还是春寒料峭,可是大殿里却温暖如春。
李辰按照进殿前,礼部郎官的交代,弯腰躬身拱手的进了大殿,只能偷摸着边走边向着往两边看看了。就看见两边分别坐着八个身着红袍的老者。里面有两个人李辰是认得的,一个是大祭酒,一个便是那中常侍匡承(匡承能来到这里,足见得他的学识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的)。
他的这个小动作正好被匡承看到了,匡承朝李辰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李辰当然明白啥意思,立刻低下了头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考案前,坐下。他后面的考生也依次坐好,一共五列十行,整整齐齐。
大司马霍恩坐在右手第一位,他往考生中看了看,当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位的李辰,心里有些奇怪。因为他看见李辰除了个头,怎么看都比太学试的时候小了一圈。原来因为今天要进未央宫,必然会搜身,为了避免麻烦,李辰今天没有穿戴他那身背心护臂,所以显得比平时瘦了一些。
霍恩看了看他对面的丞相吉丙,又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大司徒桑无忌,这俩人眼睑下垂,老神在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见大家都坐好了,只听一个声音高呼:“皇帝陛下驾到!”所有人精神一振,纷纷低头说道:“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康皇帝从幕后走出,坐在正中龙案之后,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朗声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皇帝看了看坐在最前面的李辰,看到李辰穿了一身素色长衫,脑袋上还顶着日月双抓髻,脸上稚气未脱的样子,微微点头,看了看他左侧上首的丞相吉丙。吉丙会意,一展袍袖,两个宦官连忙走过去将老丞相扶着站起来,起身对皇帝说道:“启奏,陛下,现时众学子已就位,吉时已到,可否开考?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看了看站在那里还有点摇晃的老丞相,点了下头,说道:“开始吧!”吉丙连忙说道:“遵旨。”然后侧过身向大家高声道:“元康五年春二月,蒙陛下圣恩,开科选士,为国选才。今殿试榜五十学生济济一堂,皇帝陛下钦点,丞相、大祭酒、大司马、大司徒、大司徒、宗政、御史大夫、中常侍共同参与此次殿试选拔。考试时间两个时辰。考场纪律就不重申了,开考!”
两旁侍立的内侍宦官从后面抬出一口大箱子放在了皇帝御案之前,丞相和大祭酒分别从袖子中拿出一柄钥匙交给内侍打开了两道锁,元康皇帝也从袖子里摸出一柄钥匙交给内侍,打开了最后一道锁。
将卷子分发给了众位考生,殿试正式开始了。这时,在皇帝背后的幕后,隐隐约约的有一个身量不高的人影立在那里,透过薄薄的纱幕,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便转身一溜烟的去了。(第二十五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