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离去时,侯雨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与其说他被楚辞激怒,还不如说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对这篇文章的看法,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和安危。快下班时,他试着给省里打电话,几次号码拨了一半,他又挂了,他怕弄巧成拙。窗外,隐隐传来海关的钟声,侯雨默默数着,整整十下。时间太晚了,该走了。
侯雨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闻声前来开门的孟桐告诉他,省府的秘书王子侠己在客厅等候他多时了。
在侯雨的记忆中,王秘书还从未来过自己的家。今天,他找上门来,不知是祸是福。
侯雨忐忑不安地走进客厅。
王秘书看见侯雨,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热情地握住侯雨伸来的手。
“侯市长,这么晚才回家,要注意身体呵!”
“王秘书,坐,坐,有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不要事必躬亲嘛!”
“我那位当家的要我来看您,我哪敢怠慢哪!”
侯雨知道王子侠口中的当家的是何许人也:“这不敢当……找我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哦,他说上次您替他买的一方砚盘,事情一多,竟然忘了付钱给您,还得请您原谅。今天他让我替他把这事儿了结了……侯市长,是多少钱?”
侯雨听王秘书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许多,事到临头都在想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此人拿走的那方砚盘,据考证是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用过的东井端砚。侯雨绞尽脑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他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那人在他的书房看见这方端砚时,爱不释手的情形。说得好听“替他买的”,分明是巧取豪夺!
心里有怨有怒,侯雨嘴里讲出的话却十分委婉:“王秘书,古有宝刀赠英雄之说……怎么说到钱呢?实在要给的话……我当初买成三四百块钱。就给这个数吧。”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替人做主了。”
侯雨收下王秘书递来的钱:“明天我叫文物商店补一张发票给你,时间就写三年前……”
“这样好,您想得真周到。”王子侠似乎无意的问侯雨:“哎,g市日报今天那篇文章,您看了吧?”
“哪篇文章?”侯雨明知故问。
“头版头条。”
“看了……”侯雨回答非常简练和谨慎,同时又在揣摩王秘书的用意。
王子侠试着询问侯雨:“您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市长,像这种事情,事前应该给省里打个招呼……”
“你的意思是……省里不知道这件事?”侯雨心里猛地动了一下。
“不,这是我的看法。我打电话问了有关方面,他们说报社实行总编负责制,是按正常程序运作的……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王秘书,说实话……”侯雨这下明白王秘书的真实来意,楚辞掀起的波澜,连省里也不知道风向来自何方,侯雨顿时略感轻松了一些。那么,到底是何人发难呢?侯雨仍不敢掉以轻心:“我也蒙在鼓里。我查了一下,好像是记者没有关联的个人行为。”
王子侠收起笑容,疑惑地紧盯着侯雨:“个人行为……没有背景?”
“在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敢保证……”侯雨明白了,省里担心自己有所图谋,指使报社发难。既然省里都不明就里,证明危险的源头不在省里,他仍然是一棵可以遮荫的大树。是表明心迹的时候了,侯雨提高了声音:“请你转告,请他放心,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决不装神弄鬼……”
“好,好……”王子侠脸上又露出笑意,神情也轻松了:“我会把您的话转告的。”
“谢谢!”
“我该走了,这么晚还来打搅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侯市长。我告辞了!”王子侠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省里认为您是正直能干的人,不会玩弄阴谋诡计……不按规矩办,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同时,以这篇文章为教材,反思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防微杜渐嘛……希望您不要受这篇文章的影响,大胆工作,您毕竟是g市唯一的文物专家嘛……再见,侯市长!”
“是……”
听话听音,侯雨从王子侠的暗示中,听出他保住了文物管理局局长的职务,唐天彪也将走马上任,这是他最想要的。而且楚辞掀起的风浪,他会安然渡过。尘埃落地,侯雨望着王子侠,由衷地说:“谢谢你的光临,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彼此彼此!”
望着王子侠远去的背影,侯雨今天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楚辞按鲍甫的要求,准时在六点来到酒店,在靠窗的卡桌边找到鲍甫。
鲍甫等楚辞坐下后,对楚辞说:“我看了你写的文章,写得好!如果有关的人都像你忧国忧民,那能代表华夏几千年文明的文物就有救了……”
“鲍老,你言重了,我只是有感而发,”楚辞想起侯雨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得不发!”
“有这么严重……不会吧?想不想听听不同意见?”鲍甫笑着问他。
楚辞收回观察大厅内客人的目光:“当然想听。”
“你的文章,问题指出来了,解决的方法虽不完善,但还是罗列了一些。我赞成你引用秦代李冰父子治理都江堰的方法,在管理中加强疏、导,而不是堵、压。但有一点,你对破坏文物法,从中贪赃枉法,从而绕乱文物市场,导致文物疯狂走私的始作俑者,揭露得不痛不痒!是缺乏证据,还是手下留情?”
鲍甫一针见血,刺痛了楚辞,他如实地回答:“两者都有。”
“恕我直言,你过于仁慈,那会影响你作记者的公正,也会失去民众对你的公信。”
楚辞何尝不知,为了孟桐,他确实不想将侯雨置于死地,还有,仅凭海关那些侯雨批的文物放行条,也不足以给侯雨定罪。他写那篇文章的初衷,也不是想搬倒市长,只是想将问题提出来,引起人们的重视。
鲍甫笑着问楚辞:“我看你对文物研究有一定的造诣,也对文物有极大的兴趣,想不想改行跟我学?”
楚辞明白鲍甫的用意,他婉转地告诉自己不是一个刚直不阿的记者;另外呢,也许他看中了自己。改行?跟着国际上享有名望的他,在文物界夺得一席之地?前景虽然诱人,但那不是自己的意向。他不好明确拒绝鲍甫的好意,想了想,用同样的方法回答鲍甫。
“我的第二篇文章,会改变的……”
鲍甫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叫来服务员,点了菜与酒:“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鲍老,没有喝醉的理由,我看,还是适可而止吧!”
设在大厅一边的包间出来一位身着旗袍的白种女郎,她快速地向外走去。由于旗袍的衩开得很低,又穿着一双高跟鞋,虽然走得急,迈的步子却不大。
楚辞不引人注目地拍下她的风采。
阿三在滨海酒店订了一个包间,请独龙约上马未龙,他要报恩。刚走进酒店,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旗袍的外国女郎。女郎走得很急,滑了一下摔在地上。阿三抓住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楚辞一看,竟然是那天在芙蓉亭茶楼鉴定古画的青年。
珍妮被阿三从地上扶起,她为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轻声对阿三说:“谢谢,谢谢你!”
一个外国女郎,说着标准的国语,阿三有些吃惊:“你……”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珍妮大方地向阿三伸出手:“我叫珍妮……”
阿三一听,小声地重复着“珍妮”两个字,注意地看了珍妮一眼,眼里闪出惊悸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没有去握对方伸来的手,反而转身离开了。
珍妮不可理解,怔怔地望着阿三离去的背影。
楚辞用像机摄下这一情景,也觉得不可思义。
曹平得到线报,李月亭今晚要与黄谷在滨海酒店会面,他带着手下提前赶来了,混在大厅就餐的人中。他目送着珍妮走出大厅。
珍妮在大厅门口接到黄谷,引他走向早已预订的包间。
李月亭从黄谷脸上的神情,猜到事情已经成功了,他欣喜地请珍妮回到他住的房间,去拿他从香港带来的一瓶酒,说要好好喝上几杯。待珍妮一出包间,李月亭就迫不及待地问黄谷:“黄先生,得手了?”
黄谷也不答话,径直在他身边坐下,掏出烟点上火,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你说呢?”
黄谷的傲慢,李月亭忍了,他陪着笑脸:“你亲自出马,那有不成功的道理!”
黄谷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一颗杏子大小的珠子,放在李月亭面前。李月亭小心地拈起珠子放在手心,珠子晶莹剔透,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暗淡的绿光。
“不会有问题吧?”李月亭按捺住内心的狂喜。
黄谷不屑地看了李月亭一眼:“文静请阿三鉴定过了,说没有问题。”
李月亭呐呐地说:“阿三看过,那就可以放心了!”他捧着珠子,爱不释手地反复看着:“还有的呢?”
黄谷冷冷地提醒:“我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随从,说话尊重一点儿!”
李月亭立即改口:“黄先生别介意,我是心急,怕夜长梦多!”
黄谷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吧,我会搞到手的!”他走到门边,关上包间内的灯。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李月亭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突然,一团晶莹的绿光,从他手上发出。开始时那光还有些暗淡,继而越来越亮,照亮了李月亭惊喜交集的脸…
阿三出于礼貌,请独龙坐上席,独龙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阿三坐上去。阿三无奈,只好在上位坐下,独龙与虾子分坐在他两边。这个包间享受的是极品服务,每个人身后站着一位漂亮的小姐,为客人端茶送水,还要拈菜喂酒。阿三把文静给他的鉴定费一万美金换成人民币,带了两万块钱,有持无恐的点了这儿当家的名菜,还要了两瓶三十年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独龙有些不安,光一瓶波尔多,就接近一万块。虾子用眼神让独龙放心,阿三在芙蓉亭退给他的那张卡就带在身上。
阿三点了一只大龙虾,几样生猛海鲜,还要了三份昂贵的鲍鱼捞饭,独龙坐不住了:“阿三,你这是何苦?”
“你就让我挥霍一次,”阿三对点菜员说就这样定了。
独龙过意不去:“阿三,你挣点儿钱也不容易,你我都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用不着如此破费!”
菜上齐了,酒也打开斟上,阿三请几位服务的小姐出去,说这儿用不着她们了。他端起斟满的酒向着独龙:“独龙,你别介意,今天我虽然请的是马未龙,但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
独龙有些诧异,赶紧站了起来:“你不是说让我作陪的么?”
“不,马未龙没有你,找不到我,我们也不会有今天,干!”
两人相视一笑,干了杯中酒。阿三倒上酒,面对虾子:“这杯酒,我代表我父母敬你!”
虾子赶紧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阿三:“你这是为什么?”
阿三正色道:“为了静芦,这是我父母安身立命的地方!”
虾子惶惑地说:“阿三哥,你千万别这样,我担待不起……”
阿三不等虾子把话说完,一口把酒喝了,他再将两人的杯子倒满酒,他扑通一下跪在虾子面前,双手将酒杯举过头。
虾子骇得放下杯子,赶紧面向阿三跪在地上。
独龙一把将两人从地上拉起,他不知道阿三为何要向虾子下跪:“阿三,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三两眼涌出泪花,他真诚地向虾子说:“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从今以后,凡是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吩咐,阿三敢不肝脑涂地!”
虾子动情地说:“你当年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
独龙端起杯子:“阿三,我看虾子是真心诚意,你……”
两行泪从阿三眼里滚出:“我如今举目无亲……好吧,我就认了!”他的眼泪滚进杯中,头一仰,将带泪的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