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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古代言情 > 青铜秘藏 > 第31章 阿三露面2

鲍甫用完晚餐,来到防波堤上的街头公园。堤上一排排苍劲的柳树,下垂的柳枝在晚风中摇曳,就象少女浴后散披在肩上的青丝。已经隐进云层的太阳,这时又喷簿而出放射出火红的霞光,这强烈的红光从苍翠的林木中斜射下来,形成一束束明亮的光柱,将四周辉映得五彩斑烂。鲍甫靠在树上,一丝扰人的愁伥袭上心来。夜明珠的得而复失,阿三几天来又不露面,极度的忧虑使鲍甫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夜幕降临,玉兰花型的路灯放出柔和的蓝光,洒向林间半明半暗的碎石小路,带有寒意的海风中夹着丝丝细雨。鲍甫竖起衣领,转身向来时的小路走去。在经过一丛南天竹时,黑暗中闪出一个人来,吓了鲍甫一跳。

“你是鲍甫?”

“是的……”黑暗中,鲍甫看不清挡路人的面目,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别害怕,有人想见您!”

鲍甫紧张地问:“谁?”

“阿三……”

鲍甫惊讶了:“阿三?”

“对。请跟我走,错过这个机会,您将遗憾终生……”

此人说完话,转身就走。鲍甫觉得他的声音很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他急于想见到阿三,此时也就顾不得许多,想也不想就跟在那人的身后。

走到靠近河滨大道的一个街区,带路的人在黑暗的角落停住脚:“鲍甫,想委屈你一下,为了安全,需要蒙上你的眼睛。”

事己至此,鲍甫只好照办:“好吧。”

鲍甫被蒙住眼睛,被人掺着走了一段路,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一幢小楼的铁栅栏下。

“请进……”掺扶鲍甫的人不时地提醒:“弯腰……低下头,门很低!”

鲍甫感觉是在往下走,一股地下室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

“到了,请坐!”

一把椅子放到鲍甫面前,他摸索着坐下。蒙住眼睛的布被解开了,屋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划亮了火柴,点燃了一盏灯。

灯光渐渐明亮,鲍甫注视着那盏灯,他惊鄂了,眼前亮着的就是那盏身着宽肩大袖的唐代仕女铜灯!灯上罩了一只带有唐韵的宫灯型纱罩,非常和谐别致。在柔和的灯光下,手托花篮的仕女欲翩跹起舞。鲍甫再看点灯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就是那天在芙蓉亭茶楼论画、买灯的青年!

“是你?!”

“是我。”阿三避开鲍甫惊讶的眼睛。

鲍甫望着阿三:“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姓名对我来说……”青年人眼里闪动着讥讽的神情:“中国的阿q和印度的贱民,是不配有姓氏的,你就叫我阿三好了!”

“你就是阿三?”鲍甫越发惊讶:“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还没有取得我的信任!”

“那现在呢?”

“你在这里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请坐过来……”

阿三拿起铜灯,放在一张蒙着报纸的小桌上,等鲍甫坐下后,他揭开报纸,桌上摆满丰盛的酒菜。他用嘴咬开酒瓶盖,往两支酒杯里倒酒:“今天请你来,一是还我买灯时你借给我的钱,另外么,是想和你谈谈……”

鲍甫冷冷地盯着阿三,没有去接酒杯。

“喝吧,我今天花的钱是干净的!”阿三眼里闪出了泪光:“我把母亲留给我的手表卖了……”

鲍甫留意到他手上那只老式的女式手表不见了。

“阿三,你就一个人,你家里的人呢?”

“都死了……”

“呵,请原谅!”

“没什么,我早就不忌讳了!”

“能不能……”鲍甫沉默了一会儿:“给我谈谈?”

阿三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点燃了烟,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地讲起了他的过去……

“我小时候生活在英国,快十岁那年,我父亲把我们一家带了回来。父亲是文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着名的文物收藏家。从前,我家就住在上面,一幢英国式的小别墅。我们家的大厅和父亲的书房,摆满了他收藏的文物、古董……父亲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劫难到来之前,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买回许多水泥、钢材、木料和各种工具,堆在这间地下室。父亲曾经学过建筑,是个很不错的土木工程师。他每天都要在这儿干好几个钟头,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等他把活儿干完,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也开始了。父亲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的家被抄了,一家五口被赶进这间地下室,一住就是六年……我九岁那年,有人不放过父亲,说他把东西转移了,每天逼他交待,疯狂地折磨他……每当父亲受尽凌辱,从窗口爬进地下室,母亲总是哭泣着揩去他脸上的血迹、口痰,擦拭和清冼抹在他身上的浆糊、粪便……父亲只要回到这里,回到亲人的身边,就会忘却世间的纷争、痛苦,反倒乐观地安慰母亲,抚慰我们受伤的心灵……”

阿三的叙述,深深地震撼了鲍甫,他没想到阿三一家的命运会这么悲惨。他取下灯罩,欲借灯火点烟。无意间贸然看见阿三脸上,两行清泪顺流而下。阿三无声的哭泣,鲍甫感到如针刺心。

“父亲常常挨毒打,己有了内伤……他的工资早就停发了,全家五口就靠当小学教员的母亲……她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生活。那时我还小,就天天上街拾烟头,捡废品,当报童,甚至作过童工……为的是能挣到少得可怜的钱,积攒起来给父亲买治伤的药酒……”

无声的泪,从阿三眼里滚出,鲍甫觉得那不是泪,分明是殷红的血。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从小就喜欢欣赏和学着鉴别文物。父亲看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就手把手教我,还把他一部尚未完成、有关文物鉴定的手稿给我,偷偷拿出他藏起的文物要我对照实物考证。父亲常常向我回忆他的过去……他少年时的理想、抱负,青年时代的困惑、痛苦……有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有一生中最为惨痛的教训……我知道,他在教我做人!他还时常向我提起一些和他肝胆相照的朋友,念念不忘他的英国朋友琼斯·温斯顿先生……”

“琼斯·温斯顿?”鲍甫感到意外和震惊。

“是的。但是,他谈的最多的是……是在英国同窗四年的一位挚友。可惜多年来天各一方,彼此不知生死……鲍先生,我父亲难以忘怀的人,就是您哪!”

“我?”鲍甫骇异了:“阿三,你是杜静山的儿子?!”

“是的。我父亲向我谈起您的为人,您的抱负,您多年的寻觅,说您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静山兄,我找你找得好苦!”鲍甫痛苦地低下头,待他胜过手足的杜静山,他怎么能忘怀呢?鲍甫在英国留学时,家庭因故不能再向他提供上学的钱,三年以来,鲍甫所有的费用,全靠同学杜静山。杜静山的父亲是南洋巨商,他每月从父亲寄来的钱中,分一半给鲍甫,鲍甫才完成了学业。想不到昔日胜过兄弟的好友今己作古,鲍甫不禁悲从中来。他强忍住快夺眶而出的老泪:“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他是……怎么走……走的?”

“一天夜里,来了几个人钻进地下室,野蛮地从床上拉起父亲,叫父亲走。父亲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诀别,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每一个亲人亲吻……轮到我时,他把别在胸前的钢笔取下放在我手里,一再叮咛我看好家,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心爱的文物……我向父亲点点头,他这才最后看看所有的亲人,依依不舍地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现在连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哥哥在大学里不知说了什么话,判了十年刑,死在了监狱;姐姐染上肺病,我们没钱给她医,活活给拖死了……”

“阿三,那几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您?还我父亲当年的情?”

“你误解了,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

“那是过去,人都是会变的!”

“那你这次叫我来,见了我的纸条为何不到宾馆来见我?”

“宾馆?”阿三又恢复刚才说话的语气:“对一个贱民来说,那是不可逾越的圣殿!再说,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用这种方式请我来,是怕泄露什么秘密吧?”

“是的。我观察您好几天了,正如我父亲说的那样,您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作为一个收藏家,是乐意向您这样的同行出示他的收藏品的。为了保证收藏品的安全,我不得不这样做,请原谅!”阿三起身抱起铜灯:“请!”他拉开横挂在室内的布帘:“迄今为止,您是我邀请的第一个客人!”

阿三用手在看似条石砌成的墙上摸索着,突然墙壁象门一样开了,露出厚厚的丝绒帷幕,他拉开帷幕现出一排排玻璃橱窗。鲍甫借着阿三手里的灯光仔细察看,橱窗里并排挂着的一幅幅古画。鲍甫震惊不小,有颜真卿的草书、阎立本的《秦府十八学士图》、吴道子的《佛像》……鲍甫认定这些都是后人的摹本,但从摹本的年代、功底等等来看,今天也称得上是珍品。再看,还有五代名家荆浩、关仝;北宋徽宗赵佶、李成、范宽、苏轼、米芾;元代王冕,明朝戴进、唐寅、仇英、董其昌……清扬州八怪、吴昌硕等等历代名家杰作,大大小小五十余幅。

“阿三,这些画?……”

“我父亲一生的心血!那张条幅颜字和宋人摹本吴道子的《佛像》,是父亲一九三八年在美国用重金收购的;这幅北派始祖李思训的《江帆精图》和韩干的《照夜白图》,是抗战前父亲从肃亲王后人手中买到的;《王维雪溪图》则是原川军一将领仰慕父亲的为人,送给父亲的。至于那几幅宋、元的名画,则是父亲收藏的。这些仅仅是我家收藏品中的一部份,大多数文物因为家中实在无法收藏,在那动乱的年代被抄走了……”

阿三打开另外两面墙,里面露出做得十分精细的博物架,每一层都用丝绒衬底。各种物件按年代、类别排列。鲍甫粗略地看了一遍,上到殷周时期的青铜器、素玉大壁,下至晚清的名贵斑指、鼻烟壶,几乎应有尽有。无论是从文物的角度还是从工艺方面来看,均是历代的精品,令人叹为观止。

鲍甫戏噱地对阿三说:“阿三,你富可敌国呵!”

“不,我是个不明分文的乞丐。”

“有你这样的乞丐?这里的东西随便走私一件到海外,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哪!”

“鲍先生……”阿三突然正色:“你看错人了!我在饿得发昏的时候,都没打过它们的主意……”阿三深情地望着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严肃认真地说:“遵从父母的遗愿,我只有保管它们的权力……”

“请原谅,我玩笑开过头了……阿三,你靠什么生活呢?”

“你都看见了,还问!”

“该谋一个正当职业……”

阿三避开鲍甫的目光,沉默了。俄尔,他突然发作,痛苦地大声喊道:“正当的职业,我何尝不想!先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他们逼疯的!都什么时候了?不给我父亲平反,不给我母亲恢复工作,拒绝退还我家被抄走财产、房子、文物……连这么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都不让我们住……为了赶走我们,他们扒光了水管,剪断了电源,还堵死了唯一的气窗!”

鲍甫愤怒了:“竟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就为这些!”阿三指着墙上:“有个当官的指名要苏轼用过的东井端砚,张大千送给我父亲的《仕女图》,乾隆皇帝的翡翠斑指,我母亲忍痛送过去了。谁知他胃口大开,索要更多的东西,否则将我一家人置于死地,我母亲一气之下,疯了……”

阿三冲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楚地用手遮住发红的眼睛,良久才继续说道:“母亲死后,仍不放过我,不给我仍何工作的机会,连我申请去卖大碗茶也被拒绝,后来借拆迁的名义,将我赶出这儿……我是人,我总得活下去呀!”

鲍甫心里很难受,眼前的事实使他清楚地看到,大地上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谁把阳光遮住了?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阿三不是说他被赶走了?:“这些,你……”

阿三拭去眼里沁出的泪:“一个儿时的朋友,把房子给我赎了回来……”他激动地说:“当我看到这些收藏还在时,我高兴得快疯了!”

“阿三,也许……我能帮你。”

“帮我?……”阿三茫然抬起头,睁大了那双充血的眼睛:“通过您的努力,也许能改变我的处境。但是,那些人能放过我吗?十几年屈辱的生活,我就象狗一样夹着尾巴……任人欺凌,任人辱骂……我清醒地知道,生活不属于我,我只求衣能遮体,食能果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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