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鲍甫一行人出现时,侯雨可以说是一惊一喜。这一惊,是他没有想到鲍甫真的会来,而且来得还真是时候;这一喜,喜的是鲍甫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上,说明了什么,足够让想象丰富的人们去想一阵子了。
“鲍老,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不用客气!”
侯雨转身面对众人,甚为激动的说:“诸位,我荣幸的向大家介绍,这位蜚声海内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就是文物总局最权威的考古学者、文物鉴定专家鲍甫鲍老先生!”
侯雨话音一落,激起一片掌声。鲍甫特殊的身份和与他同时出现的英国姑娘珍妮,引起人们的关注。曹平则用眼四周搜寻,没有看到孟桐的身影。
侯雨看见由于鲍甫一行人的出现,在来宾中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便得意地对鲍甫说:“您的到来,令我蓬荜生辉!”
鲍甫很不习惯这种场合,侯雨过头的语言,令他心里很不舒服:“侯市长,你言过其实了!今天我将回京述职,前来向你道别。我在g市期间,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另外,上次我在电话里说的事……”
侯雨一下有些懵了,想不起鲍甫在电话里给他说的是什么事。
“鲍老?……”
“我给你举荐人的事。”
“啊,想起来了,好啊!”
“我把人带来了……”鲍甫把阿三拉到自己面前:“就是他,己故收藏家杜静山之子杜一氓。”
“啊……”侯雨闻言眉头一皱,端详阿三片刻,轻声对鲍甫说:“鲍老,这杜静山我听说过,他的情况极为复杂……”
鲍甫极力克制自己的不满:“侯市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念紧箍咒?”
“您知道的,文物局是公务员编制……”
“先不说这些,这个人你用不用?”
“这……先放一放,等有机会再说吧!”
鲍甫虽不悦,但又不好发作,他勉强作出轻松之态:“那我把他带回京去,你可别后悔哪!”
“哪里,哪里,请!”
侯雨将鲍甫一行人请进书房,然后出去张罗茶水。鲍甫打量着书房,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琴棋书画、文物古董摆得错落有致,琳琅满目,既表现了主人的高雅情趣,又充满了书卷气。
鲍甫看见墙上有一幅张大千的仕女图,一读题跋竟吃了一惊,不觉念出声来:“静山兄雅正,大千居士……阿三,你来,你看这个!”
阿三看着画,奇怪了:“这就是当年被经理强行勒索走的那幅画,此后不久我母亲就疯了……它怎么会在这儿?”
侯雨托着茶水进来,看见客人在赏画,他忙将茶水放在茶几上,走上前去:“这是张大千的真迹,据说是他最得意的一幅仕女图!”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方带木盒的砚盘:“这是宋朝大文学家苏轼用过的端砚,这些东西,来之不易啊……”他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阿三向他射来仇恨的目光,他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改口道:“我最近得到一幅字画,鲍老,想请您给看一下!”
鲍甫从阿三的神态,己明白了许多,他冷冷问道:“在哪儿?”
侯雨热情地向鲍甫指着外面:“在客厅,鲍老请!”
客厅里摆好了几桌酒席。散坐在周围的客人见侯雨陪着鲍甫走出书房,纷纷站了起来。鲍甫望着众多的客人和丰盛的酒席,不明所以。
“侯市长,你这是?……”
“啊,今天是我的花甲之日,亲朋好友定要前来祝贺,只好在家里备下几杯薄酒。鲍老今天要回北京,权当是替您饯行,我略尽地主之谊……”
“这就不必了,还是让我看看你的画!”
“在这儿……”
侯雨将鲍甫引到客厅正面墙下,鲍甫看见一块大红绸子几乎遮挡了半堵墙壁,十分显眼。不过,他刚进门时没有留意。
侯雨拉下红绸,露出一幅四尺中堂,画中是一个斗大的“寿”字。鲍甫与曹平刹时惊愣万分,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物,这就是曾经出现在孙云良家中,他死后就不翼而飞的那幅字画!
鲍甫望着眼前的字画,耳畔响起孙云良的话:“这幅画不卖,是经理逼我送给一个当官的寿礼。他六十大寿快到了,我怕画是假的,送去后吃不了兜着走。干我们这一行,全靠他睁一支眼闭一支眼,得罪不起呐!”
“鲍老,我找一些专家看过……”侯雨有些洋洋得意:“都说是吴昌硕晚年的力作。您看,是不是真的?”
仍处于惊愣之中的鲍甫,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说实话,鲍甫对侯雨印象并不坏,他过去对考古工作也作出过一定的贡献,在相当一级负责文物管理的领导者中,他不仅懂行,而且熟悉这方面的工作,成为不可多得的人物。因此,鲍甫难于在侯雨与贪赃枉法之间划上等号。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造成阿三一家冤案未雪、搞乱g文物市场致使大批珍贵文物流失,侯雨是始作俑者;至于他不顾廉耻,巧取豪夺,与犯罪份子沆瀣一气,更是令人发指。鲍甫说不清心中对侯雨是惋惜、痛心,鄙夷、愤慨还是别的什么,他呐呐而言:“但愿……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不可能吧?”侯雨一愣,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鲍甫。
“真的!真的!!……”鲍甫厌恶地看着侯雨,忿忿的说道:“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曹平扶着愤怒的鲍甫:“鲍老,我们走!”
珍妮不知道主人与客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来时还有说有笑,片刻之间就闹得很不愉快。她正在纳闷,阿三拉着她就往外走。
侯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为什么鲍甫、曹平、阿三都鄙夷、憎恨地盯着自己。
鲍甫望着侯雨,他身后丰盛的酒宴,那粉壁墙上斗大的寿字,庭院中一笼遮住阳光的竹子和投在地上的阴影,两句诗脱口而出:
“青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g市公寓。
楚辞穿上风衣,提上背袋,最后环顾这间他住了近一年的寝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他打算这次香港一行后,永远离开这里,至于哪儿是他新的归宿,他也不知道。
楚辞上了一辆的士,车从银夜路过,他由马兰想了孟桐,他从昨天夜里一直到今天,打电话都找不到孟桐。电视台说她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她家里接电话的人说孟桐昨天夜里就没有回家,连同她的衣物一起不知去向……
楚辞在火车站下了车。他茫然的随着人流进入站内,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南来北往的列车,心里一片茫然。
楚辞在月台上停住,软卧车厢前,侯雨率领的出访团正在上车,侯雨站在门边,与市府前来送行的人在寒喧。楚辞注意到,送行的人中没有孟桐。
“老楚,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话音未落,楚辞肩膀上挨了重重一掌。回头一看,原来是曹平。
“怪了,”楚辞十分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了报社,没人知道你的行踪;也到了你的住地,有人说你刚走不久,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楚辞看着充满活力的曹平:“曹探长,你来车站……?”
“我来送陆局长,他离休了,要去温泉疗养……”
“渔子溪的案子破了?”
“可以这么说……”
楚辞疑惑地看着曹平:“可以这么说……什么意思?”
曹平避开楚辞的眼睛:“该抓的都抓了……”
“那就还有人没抓?”
曹平难堪地低下头。
“黄谷呢?杀侯玉良的是不是他?”
“肯定与他有关联,遗憾的是他死了……”
“怎么会呢?”楚辞大惑不解。
“唐天彪那一枪把我打懵了!”
“唐天彪,你们的副局长?”
“是的,他是神枪手,可以说指哪儿打哪儿,我拘捕黄谷时,黄谷想开枪自杀,他完全可以击中黄谷的手臂,结果一枪毙了黄谷的命!”
楚辞惊讶了:“有这样的事儿?!”
“还不仅仅如此,有个老警察对我说,唐天彪与小七有亲戚关系,黄谷在g市出现后,曾经与他见过面。”
楚辞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你在他手下,难哪,多长个心眼吧!侯雨呢?”
“黄谷死了,张德成也被杀了,光凭海关那些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楚辞仰望着苍天:“老天无眼,还是他命不该绝?”
“他请求辞去市长一职,批准了,但他保住了文物管理局局长的位置。”
楚辞苦笑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侯雨的事儿,你们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会。我己命令加紧审讯抓获的犯罪嫌疑人,核对证据,准备向上申报。”
楚辞好奇的问:“你刚才说‘我己命令’……意味着什么?”
“我被正式任命为副局长。”
“好啊,当了副局长,这样日子会好过一些……”楚辞略为松了口气:“可惜,我喝不成你的庆功酒了!”
曹平动情地说:“楚辞,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记住,g市有个曹平,他是你可以信任的!”
楚辞感动地看着曹平。
曹平点燃一支烟,递给楚辞:“你托我办的事儿,我办到了。”
楚辞记不起托他什么事,不在意地问曹平:“我托你什么事儿?”
曹平略为有些吃惊:“你忘了,报社那个失踪的记者?”
“他是怎么死的?”
“前不久,水库泄洪时放水,在露出的一个涵洞里发现一具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经过鉴定,就是失踪的那位记者……”
“死因呢?”楚辞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
“没有他杀的痕迹,不排除自杀或是失足溺水……”我在调查中了解到,他出事之前,陪同侯雨视察水库,曾与侯雨有过一次长谈。据目睹者说,他从侯雨住处出来时,情绪非常低落……”曹平从公文袋里取出一些资料和一厚叠手稿:“这是我从他的住宅里找到的,你看看吧,也许对你有用。”
楚辞看着曹平拍的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幢三层的灰色小楼,他在心里暗暗吃惊,石英的卧室就是他曾经梦游过那间房子,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子的地方!再打开资料一看,是几张已经泛黄的剪报,日期也不相同。他浏览着标题,一下就被吸引了,好几篇文章写的都是有关g市文物的,一篇比一篇深入,其文笔犀利,可以说是招招见血。再一细读,竟然文风与自己相同,连谋篇布局,也几乎完全一样,更有甚者,所列举的论点、论据也大同小异!楚辞吃惊不小,世上哪有如此相同的事儿?文风相近,可以说得过去,那是情趣、爱好、经历大致相同所致;那么谋篇布局与选取的材料相同,就难以理解了!但有一点,他在写前后两篇文章时,似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一气呵成,大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也许就是常说的心有灵犀?与谁心有灵犀?与素不相识的那位记者?这岂非咄咄怪事!当他翻开手稿时,惊讶了,竟然是署名秦渔樵的《华夏文物史大纲》。秦老、林子、石英,这一切是真的?连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事情也不是幻影!
“我在查阅他的档案时,看到了他的照片,老楚,他的气质很像你……还有,黄谷,也应证了你在渔子溪描绘凶手的模样!”
“你说什么?那位记者像我?”
“是的,尤其是神态!”
“他叫什么名字?”
曹平看着楚辞:“他叫石英,只是年龄比你大得多。”
“石英?”楚辞震惊了,一股凉气从头直灌脚底。他突然之间明白了石英的死因:孟桐长得像林子,石英为绝望而自杀!
“曹平,我会想你的!感谢你还能来送我!”
“你别介意,我不是来送你,我是为这个来的!”曹平拿出一个信封给楚辞:“门卫交给我的,上面写着托我转交给你,说务必要在今天找到你,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
楚辞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一方白绸丝巾包着一颗红豆,丝巾上用毛笔题写着一首绢秀的五言古绝:
红豆无情思,
还笑秦女痴,
寄君犹言志,
俯首泪如丝。
楚辞看罢,不觉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用力握紧曹平的手:“感谢你,谢谢!我知道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