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亦一用绢子擦净了手,听见了她这句近乎被街市嘈杂淹没的话:“外面。”
“什么?”一辆马车与她们擦身行过, 马蹄声与车轮转动颠簸混杂在一处,她只看见尹亦一似乎做了个口型, 后者摇了摇头。
好在这并非她们当下需要纠结的问题,外来者的线索终究不如护城河指向明确。她从碟子里拿了块茶点,对赶马车的侍女吩咐了该换方向去护城河边,喧嚣街市逐渐被弃在马车后。
也不知她走的什么线路,总之速度慢下来时顾无觅才凑到尹亦一旁边,从窗户处瞧见外面,似乎已经临近城门。不知为何此时出入城中的车马皆不少,是以行驶速度慢下来。
城门莹白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
尹亦一刚刚半眯起眼,顾无觅便将窗帘关上了。饶是如此,看似并无大碍,尹亦一伸手拿茶点时还是扑空了两次。
“闭上眼睛一会儿便好。”顾无觅与她交流经验。
她的瞳色太浅,或许骤然看见强光的事物,确会短暂的失去视觉。
尹亦一很听话地闭了眼,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来,顾无觅伸手越过她身前将窗帘拉得严实了些,光影消失前的最后片刻瞥见发着光的微尘停在她微卷的眼睫。
角度恰好得不似真人。
她只不过微微愣了一瞬,尹亦一已经睁眼,浅绿色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顾无觅辨不出这片刻的神色,却在怔神之后品出了不解:“你在做什么?”
她另一只手还撑在桌边借力,无辜地道:“拉窗帘。”
尹亦一想了想:“那刚才?”
顾无觅只好解释道:“有缝隙,刚才没拉严实。”
尹亦一的表情像是即将脱口而出下一句“为什么”。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顾无觅补充道:“并不是每一次尝试都能直接达到目的。”
尹亦一点点头,似是懂了。
“前面车太多,有些堵,”顾无觅分享了自己方才所看见的,“不如我们下车走一段?也好趁机向路上的行人问些什么。”
尹亦一没有异议。侍女将马车停在路边,顾无觅掀帘跳下,尹亦一搭着她的手臂走下来。
侍女面容死寂地坐在驾车的位置,身前的马正低头在地上找草吃——虽然地上只有些零碎的石块和土块,但它仍旧机械地咀嚼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里没东西似的,转头开始啃马车的轮子。
顾无觅:“……”
果然走路的提议是正确的,不然过会儿这马将车厢啃干净了她们也许才会发现。
她往四周望了一圈,似乎一路走过来都并不见绿色,仅有的一点草坪在接近城门的地方:“它难道每次出门就啃车厢?”
“唔,”尹亦一指了指,“也可能啃人。”
来不及化作数据的血色卡在车轮的缝隙里,顾无觅有些犯恶心,没仔细看侍女被啃掉一半的腿。
身后的车轮慢悠悠转动起来,依着来时的车辙折返。二人慢慢混进人群中,被常年踩踏的道路一片荒芜,有几分入秋的荒凉。
临到城门附近顾无觅才想起往身上的口袋里寻找通行凭证,尹亦一的目光从远处几乎有着明显边界的云上收回,淡淡问道:“你在找什么?”
“通行凭证,”顾无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在外面的时候我们就穿着这身衣服,刚才那女王也没给我们手信一类的东西。”
尹亦一指尖吊着一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有的。”
“嗯?”顾无觅凑近了看,尹亦将其中一块塞到她手中,“不是我的名字……你从哪儿得来的?”
“顺手在宫里取的,”她想了想,“具体在哪……不记得了。”
……好吧。
与尹亦一一同出行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顾无觅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令拍的材质一看便不是凡品,想必糊弄一下城门口的守卫绰绰有余。
如她所料一路畅通地出了城,城门外排队入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许是城中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城门两侧的河道被临时拉起的锁链围起,另有重兵把守。
“那女人说得还真没错,”顾无觅叹了口气,“宫外再想弄到护城河水可真是困难。”
“不过你看这水,颜色是不是不太对?”顾无觅半眯起眼睛,阳光下水面粼粼波光,似一截并不如过往鲜亮的缎面仍在拼死保全本色,“有点泛红。”
……在皇宫里喝的水,不会真是从护城河里捞上来便直接倒入杯中的吧?
她简直无法想象护城河的水会有多脏……远处似乎还有断裂的云梯没来得及收整,不难推测出前些日子刚打过仗。
她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胃里的血腥味儿又泛了上来。
尹亦一发现了她的异样:“你脸色不好……你喝了她给你的水?”
顾无觅此时不得不承认——也是刚发现,她似乎的确是吞进去了一点,方才直译为是喉咙里留下的腥味,眼下看来这玩意儿说不定被系统设定只要入了口就必定会喝下去。
“大意了,”眼下周遭也弄不到干净的水,她只能勉强缓了缓,“总感觉不只是死过人的水这样简单。”
“嗯,”尹亦一说,“也死过不是人的。”
顾无觅:“……”
不知为何这样听起来似乎更可怕了一点,她没忍住干呕,尹亦一递过来一瓶水。
“你什么时候带的水?”
她好像是空着手进宫的。
“马车上,”尹亦一回忆道,“香炉后面。”
顾无觅拧瓶盖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弃了,听起来也不太像是能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