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洋伞便完全落地了,精致的伞面砸进泥泞里,溅起一点水花。原本在这般环境下谈不上干净,顾无觅早便怀疑她为着洁癖作弊罢了,这时倒是全然不提作为某个概念存在的东西不会被其他名词污染, 只都混杂在一处, 刻意掩盖残破不堪的世界。
怎么就走到这境地呢?
顾无觅百思不得其解。
眼角撞进一抹晶亮的绿, 在灰蒙蒙的视野里难免显得有生机,好像春天真的能在冰冷的AI世界里降临似的。她只低头一点,动作像是被束缚——其实她捉着尹亦一的一只手, 后者又几乎挂在她的身上,何尝不是作茧。
“别闹。”
几乎算得上是低哄了,尹亦一将两人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分明脸自己的头发都扎不明白,也不知是怎么将湿漉漉的头发绑在一处的。顾无觅偏了偏头, 被扯得有点疼。
物理意义上的头疼。
她叹了口气,反正也已经走出城堡有一段距离了, 地面已经半干。她放下尹亦一,伸手去摸头发上的绑带。
也不知黑市的人是如何找到这里,二人没停留多久便远远望见一人策马而来,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说,她家主人请她们入府一叙。
这幅形状可没办法见人。顾无觅在最后解金属小环里勾连的发尾,没留神用了点力,尹亦一疼得轻轻抽气。
她觉得有些好笑:“剪掉?”
尹亦一想了想,说并无不可。
……还是算了。
她大抵并没有头发被剪掉一小截的经历,也想象不出这将是怎样的光景。也或许身外之物在她眼中并没有分别,如果她的确使用眼睛来观察世界,用视觉丈量所拥有的领地——
这一方式更像是被人类所建构的。
她没忍住轻笑出声,她们互相看不见彼此的神色,尹亦一问她好了吗。
顾无觅退后两步,最后理了理,发带缠上手腕:“好了。”
尹亦一转身去寻她手中的发带,顾无觅十分无辜地向她展示:“反正一会儿睡觉得拆。”
说得也是。
这时注意力才放到那位来寻她们的蒙面人身上来,顾无觅问她什么事。
“我家主人昨日在拍卖会上买了二位所提供的东西,”她沉声道,“不巧,东西出了些……状况。”
尹亦一看向顾无觅,顾无觅一摊手。
“倒是无妨,”顾无觅说,“只是天色已暗,深夜叨扰恐怕不便。不如明日再叙,如何?”
蒙面人略一思索,也答应了。
“如此,我便回去复命……呃……”
“没关系,”濒死前她听见最后的声音恍若温柔的催眠曲,“我们会替你去的。”
尹亦一走过来时蒙面人的身形已经消散,她踩在后者的衣物上,鞋底没沾到一点泥:“杀了?”
“嗯,”顾无觅借着地上的草叶擦了匕首,“太偏远了,又被洪水洗劫过,根本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
不知为何越来越熟练了,似乎只要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人死后都会化作数据消失这一点,就能够十分心安理得地对尚且温热的身体下死手,就好像处理的并非是人形的生物,而只是低等级存在的尸块。
但是利器刺穿血肉的触感仍旧明显,血腥味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混在水土的腥味里引起生理性的不适。
她不知这样的改变究竟如何,她好像在下意识地进行划分——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自己与外界,都划分开来,归位不同的种类。
由此形成一种全新的自我认知。
顾无觅面无表情从地上捡起蒙面人的衣物——先前没遇见过死后爆装备的,从里面抖落了一小瓶银色碎粉。
这是什么?
实在是没有印象,毕竟人类不是人机,不能随时随地从脑海中翻找出所有存档过的记忆,顾无觅左看右看,尹亦一已经踩着鞍翻身上马——这倒是十分熟练。
顾无觅也翻身上去坐在她身后揽着缰绳,尹亦一说:“回去了吗?”
顾无觅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开始汇报明天的行程安排:“明日往这人所说的府上去。”
尹亦一眨了眨眼:“怎么去?”
“光明正大的,”顾无觅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偶遇洪水,在路边捡到了溺水濒死的可怜人,有幸听完了她的遗言,并从她身上找到了这个。”
尹亦一盯着上面的图案,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
一模一样的流程,旅馆里备好了泳衣洗漱的热水。顾无觅检查了二人囤下的物资,她们不常回旅馆,但如今看来水资源仍旧稀缺,得找个时候再回商场补一些,否则撑到第七天——或是第八天,有点悬。
夜晚再次强制诸人进入睡眠。
次日清晨,一辆从旅馆出发的马车悠悠驶向皇宫。
尹亦一:“不走正门,为什么?”
顾无觅道:“她来找我们的时候还蒙着面语焉不详呢。她昨天没回去复命,女王那边或许已经被惊动,她不希望我们知道买走画册的是她的人,不如便顺着演下去。”
她说话时手中上下抛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阳光透过车帘的的缝隙洒在细碎的粉末上。她思索时微垂着眸子,不知是否暖意太足,总觉眠少。
“你手上是什么?”尹亦一坐在对面,单手托着腮。
“这个?”顾无觅又抛接一次,“不知道,昨天在那人身上拿的,你认识吗?”
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哈欠,尹亦一瞥她一眼没说话。
她不擅长撒谎,便索性噤声,如此应当是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