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流逝。
她几乎感知不到自身的存在,取消时空二元对立后只剩下空间,强烈的窒息感一瞬间将绝望笼罩。感知中的景象如同烟花一般眨眼间消失不见,最后只余茫然一片虚无。
——弓弦归位,意识回笼。
尹亦一垂手复位,顾无觅方如梦初醒一般。她不知何时退到货架侧后方,尹亦一缓步绕过几排货物, 走路如猫一般无声无息。
顾无觅这才转眼去看倒在地上的清道人, 可仅仅是移过视线的片刻, 后者已化为一摊粉末与渣砾。她抬眼向尹亦一透过一个问询的目光。
尹亦一面无表情地回视。
看来是准备逃避这个问题,短短不足几秒的时间里清道人的身躯已经被腐蚀干净,原地只余一团糟糕的铁锈味粉末。顾无觅蹲身, 伸手撚了一点,体积大一些的颗粒再度碎成更细微的粉末。
看样子是死透了。
尹亦一终于施施然走过来时,地上的粉末已经全然化为淡蓝色的数据消散。
她手中的弓好似有生命一般, 靠近时顾无觅察觉到周围的时空似乎有些……扭曲。没留神视线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片刻?再从恍惚中醒过来时,尹亦一的目光正自上冷漠地盯着她, 不知多久。
顾无觅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身, 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这是……?”
尹亦一说:“嗯,死了。”
顾无觅:“……”
完全答非所问啊。
无论如何瞧上去都不像是正常被弓射中死的吧,就算是活人被射穿好歹也能留个全尸,机械存在不被射中核心的话则只会毫无形象地被卡住——如方才被她的袖箭射中一般。而不仅生锈还彻底碎成粉末……
顾无觅想到一种可能性,不过鉴于尹亦一并不愿多谈此事,只好噤了声。
数据消散,她方注意到方才被碎粉覆盖的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被新鲜的血污覆盖,大抵是从清道人身上带下来的。绵延的血迹如同一条羊肠小道一般指向同一个方向,遇到远处越是凝固呈现出褐色。
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才会留下死亡的痕迹,她们的死亡并不会被抹消,死者的表象进入画册,成为某种象征意义的符号。而作为实体建构部分的血肉则被辗转多地,被女王收集做战利品,血迹浸入河水昭示滔天的罪证,残肢流通入黑市作为最后被瓜分的盛宴。
“我们跟上去。”顾无觅对尹亦一道。
她仍旧下意识绕过了尹亦一的弓,忽然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被钉入清道人身体的箭矢就这样随着碎粉与数据一同消失了。她甚至不记得箭矢是何时从视野里消失的,模糊的印象,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未曾注意到。有形之物总是难逃被直观知觉模糊化,似乎并不存在一种既定的认知方式,能够将实存完全转化为语词中的概念。
刻意遗忘与忽视,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然而目光只在原地多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她恍然间又陷入某种放空的状态,思绪从理性中被剥离,飞往连表象也无法被把握的——有遥远的呼唤从何而来?
尹亦一歪了歪头:“怎么不走?”
顾无觅半眯着眼睛,尹亦一大左手将弓往后拿到了尽量远离她的位置,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眼中是不掺假的疑惑:“沿着血迹走吗?”
不,不应当是这样。
顾无觅无意识咬住了口腔中的软肉,似乎痛觉才是唯一证明此间存在之事物。尹亦一沉着嗓子:“不要靠近它。”
为什么?
很危险。
仍旧是直觉在引领着意识,往常的经历好像一场漫无边际的空谈。宇宙在思维间流转,似乎身体的重量已经不存在,灵魂上升到难以形容的世界……
“你还抓不住时间,”尹亦一的声音,可是如果没有时间,又如何去呈现一段声音呢,“醒醒。”
顾无觅再度睁开眼。
她手心出了薄汗,尹亦一将弓放在一旁的货架上,就在一行书之上的位置。书记的侧边并不惹人注目,好几本的装帧仿佛连在一起,杂乱的配色和无意义的字符诉说着对理性、逻辑、所有符合规律之事物的嘲笑。
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己身方能够证明其主体性。
空间,时间——她仍旧是在这二者对立之中存在的生命,无法超脱于现有的框架。尹亦一见她已经逐渐恢复过来,复拾起了弓,并对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动作只当没看见,先说了声:“走。”
于是沿着血迹一路追溯。
临到尽头果然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肉块,顾无觅看了半晌没能辨别出这究竟是哪一个部位,但也不重要,至少是初具人形。尹亦一欲靠在一旁的扶梯上,却在靠上去的瞬间,扶梯运行起来。
却是向上。
就连血迹与尸块也是向上的。顾无觅挑了挑眉,显然对这种违背客观规律的事情在这个世界发生已经见怪不怪,但河水倒流尚且有过听闻,尸体升天却还是头一次见。
如果意识本就存在——那么升上天顶的是尸块,意识却又去往何方呢?
被封存进画册,还是彻底埋入地底?
这是尚且悬而未决的问题,随着碎肉被装载于扶梯上自动上升,当二楼所容物的重量逐渐达到某个标准时,她们都听见骤然急促起来的潺潺水声。
这声音十分熟悉,似乎作为这个世界意志本质存在的AI数据库里只收纳了这一种素材,是以每当有护城河流过之地都会响起这样的水流之声。新鲜的血肉被源源不断运送往城市,又被水流带去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蒸发、落雨、霜雪,无数循环过后,来自异世界的本终成为这个世界得以构建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