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会做女工,是她母亲教她的,希望她以后相夫教子,做女工也是为了讨丈夫欢心。但当秋池拿着绣好的布样去找布庄或者成衣铺,结果可想而知,浣喜市的布庄三分之一都是顾家产业,根本没人收秋池的东西。
而且,现在多的是新式的服装店、时装店,款式新颖,生意比老式的绸缎庄、布庄还好咧,而这些新式的服装店,有专门的供货,不需要零散的绣娘。
秋池便想在她住的地方和邻里街坊打好关系,接一些缝补衣服的活计,赚的少,但至少能有点进账。
秋池的房子是凌一私底下陪她去看的,一个人租一整个院子当然不划算,秋池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一个月就是三十元,她一千一百元的家底,根本经不住租多久。于是,秋池是和人合租的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在小巷子里,总共三间屋,公共区域就是中心的院坝,进门正对是主屋,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屋,左边的屋稍小些,因为左边除了住人的房间,还有一间灶房。右边的屋则只挨着院子里的小茅房,空间还算大。
主屋和右边屋都已经租出去了,秋池只能租左边的,一个月是十二元。就这么间小屋子,一个月十二元,已经算浣喜市比较便宜的房子了。
十二元只够秋池在她之前的酒店住六天,却能在这个院子里住整整一个月。并且相对一些需要一次**够半年或者一年的房租来说,这个院子只需要一次交三个月房租,这也是秋池选这里的原因。
因为,秋池自己也不确定,她的未来在哪里,是留在浣喜市,还是回老家。
离婚后的轻松,秋池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先为生活和未来发愁。
在找到工作之前,秋池其实每天都没啥事可做,她因为那天匆忙从顾家出逃,别的东西她都不在意,唯独在意凌一送她的书和文具,那些书里还夹着她和凌一讨论的字句,是她通过书享受到自由的记录。
秋池不知道她离开以后,顾家会怎么处理她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书,顾家没有爱看书的人,就连顾老爷的书房也只是用来办公,里面最多的不是书,而是账本。
顾连笙更不可能留着秋池的东西,顾连梦讨厌死读书了,顾连星不把书烧来玩算好了。
秋池突然体会到为什么有的女人生了孩子就不敢离婚了,因为总会担心自己没抢到抚养权的孩子留在前夫家,会不会遭到不好的对待。就比如此时,秋池担心她的书,就像担心她的孩子一样,甚至,孩子可能顾家还会看在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会善待,可那些书没有丝毫关系,只怕是会被贱卖又或者送去灶房烧了。
一模一样的书不是买不到,但书很贵,便宜的也是一元两本,就算买到了一样的,也不是秋池珍藏的那几本书,不是她和凌一一起读过的那几本书。
秋池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她留在顾家的东西怎么办,后来她托张律帮她问过了,顾连笙很嫌弃地说,她的东西全烧了。
秋池心凉了半截,看向顾连笙的表情里充满怨恨。
顾连笙不懂,难不成秋池的东西很珍贵吗?他明明记得,洛家给秋池的嫁妆并不丰厚,至于用这种眼神看他吗?
其实秋池的东西还没收拾出来,顾连笙之所以这么说,纯粹就是想和秋池对着干,让秋池不高兴。
秋池表现得这样在乎,反倒引起了顾连笙的在意,他这些天和秋池因为离婚赔偿的事扯皮,他才发现,秋池和他印象里那个顺从听话、裹了小脚还裹小脑的洛家女儿不一样,他虽然只在婚前见过秋池一面,但就凭这一面,他便认定秋池是凡夫俗子,是庸俗的、封建的、传统的女人。
可当现在秋池不照他所认为的样子出现,顾连笙反倒好奇了。
顾连笙这才发现,秋池离婚的决心比他想象的要坚定。顾连笙想,什么才能让一个传统的女人下定决心要离婚呢,一定不是因为觉醒或者幡然醒悟,一定是有别的隐晦的秘密。
女人不会有崇高的理想和独立的自我,这是顾连笙所坚信的,即便遇见了他所认为的不一般的女人宋阮,他也只会把宋阮从一般女人的范畴中剥离出来,然后继续坚信其他女人没有理想没有自我。
而秋池的坚决,却引起了顾连笙的怀疑,是什么让秋池这种女人铁了心要离开生活安逸的顾家?
察觉到秋池在意她屋里的东西,顾连笙就赶回顾家,让下人把秋池的东西收拾出来。
顾连笙一直觉得任何女人嫁到他顾家,嫁给他顾连笙,都是那些女人攀高枝,是高抬了那些女人的地位。直到他看着下人收拾秋池的屋子,才发现秋池屋子里留下来的东西,朴素得可怕。
整个衣柜衣服只占了不到一半,而且这一半的衣服,还有几套是秋池嫁过来时自己的衣服。西院大太太给她置办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
要穿出去见人的衣服尚且如此敷衍,屋里其他不见人的物件更没有半点大少奶奶该有的规格。只比下人屋里稍微厚一点的棉被,普通的绸缎,小的单人床铺,略微有些晃的床帏……
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秋池留恋在意的?
顾连笙好奇不已,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最干净的书架上,一看就经常有人打扫和拿取,书架上的书不多,零散几本,但从纸张翻折程度来看,应该经常翻阅。
顾连笙走上前,抽出一本来看,惊得瞳孔微缩,这本书,他也有,而且对其中有一段内容始终不得其解,没想到,秋池的这本书里,竟然在这一段的旁边写了她自己的备注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