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无家可归的小孩,被世界遗弃,满身脏污,被圈养在Z城小小的角落。
伢妈是她们的“主人”。
伢妈教她们行窃、欺诈、偷和抢。她让她们每天上交一定的金钱。
如若没有,便用藤条捶打。
伢妈住在一个发廊里。
切确地说,那是一个鸡窝。
*
Z城潜在世界的边缘,伢妈的发廊掖在Z城的角落。
伢妈四十不到的年纪,个儿不高,微胖,眼角有厚厚的纹。
这眼角纹路在看见七九回来时,褶皱到一起,挤成一个极粘腻的笑。“回来了——这丫头回来了!”
伢妈说着,转头去搭一个年轻男人,“真不骗你,真的水灵!瞧瞧这脸蛋儿和身段——”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七九,视线逡巡在她身上。
这眼神让七九觉得不适。
伢妈说:“七九从小就漂亮!”
七九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才想询问,伢妈已经上手推开她。“今儿有喜事!免了你的钱了,甭上供。七九,看书去吧!”说着,伢妈又对男人挺起胸脯,“对了!这丫头还爱读书呢!”
“啊……挺好,”男人意有所指,“可惜,没成年。”
伢妈忙不迭说:“快了快了!要十六了!”
十六,十八,成年。
单纯的少女是一块烤箱里的肥肉,脑满肠肥的人拿着刀叉,就等着烤箱“叮”的一声——宣布成年,炙烤完毕。牠们大快朵颐。
七九坐在隔壁旧书摊,耳朵却贴紧墙边。
伢妈的话让她心底生寒。
伢妈在说什么?她们要做什么?要对她做什么?
直至最后,男人在柜前按下一笔钱。“干净的漂亮丫头,东少爷会喜欢的。”
红色的钞票厚得像砖头,伢妈眼睛都在发光。她狠狠点头,哈腰恭送。
其实,捡到七九的时候,伢妈就知道这是个值得娇养的好丫头。是个绝顶的美人胚子。
十年过去,七九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乌黑柔软的发,猫儿似灵动的眼,剔透如荔枝肉的皮肤。伢妈让她偶尔看点书,给她穿、给她住,在吃喝上不亏待她——
是为了保值。
是为了出手时能谈个好价钱。
而现在正是该出手的时候。
A城的大少爷,阔绰的纨绔。他打听到伢妈手上有个生得惊艳的少女,打算买下。
伢妈心里算着账,觉得自己稳赚不赔。
她招呼来七九,好赖话说尽。
七九不傻。
她能意识到伢妈要做的事情。
伢妈要把她卖给一个富少爷——当成一只拴上项链的宠物。
包养,嫖丨娼,买妓。无所谓怎么定义了。
七九认为,这更像一种魂灵的献祭。
吞噬灵魂、出卖灵魂,虚无的枷锁套上真实的躯干,却很难自救。
其实七九明白,在伢妈眼里,女孩们的性命是草芥,意愿更无所谓。
太多女孩被当成物品转交,或再一次贩卖。
成了鸡窝的鸡,或者谁的妻。
曾经,为了逃离这种“献祭”,七九不断地偷窃——以另一种不太光明的手段,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七九拿着偷来的钱,和伢妈说,你不是喜欢钱吗?给你,给你,拿去——别打我的主意!
伢妈收钱,脸上堆笑,眼底还是阴冷的。
果然,这一刻,命运还是降临在七九身上。
七九咬着牙,面上懵懵懂懂答应,手伸进口袋,触到冰冷质感。
触到一个烟盒。
她记得,这烟盒上有艺术的镀金勾纹,里头两支细长烟,一张名片。
正是早上十一点三刻,七位数的豪车驶进贫民窟,下来一位三十五的中年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七九盯着那车,适时撞上去。
电光石火,她偷走中年人的钱夹。对方没发现。
趁二人愣神,七九又摸走年轻女子的烟盒。
女子的视线也没落回来。
其实这是七九第一次偷女人的钱。
仿佛盗亦有道,行窃的七九也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观点。
伢妈的发廊里,七九见过太多仪表堂堂的男人,明明有家室,却还来这里寻欢作乐。
那些人的钱也没用到正道上,偷拿一些,无所谓的吧?——这么想着,心里轻松一些,行窃就成了义举。
她在口袋里打开烟盒,将其中的名片夹在指尖。
“宋汀雪·Seher”
英文不会读,但中文字好歹认识。
这一定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名字。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名字了。细长的眉,淡漠的眼,都如新雪一样清澈冰凉。
有些冷漠,有些高不可攀。
生来就该叫那样的名字。
窗外,Z城的黄昏灰蒙不堪,苍老的海鸥啼鸣,干涩的风还在吹。灰暗的云层化作薄雾,正在逃离狭窄的Z城。
*
凌晨,宋家傍山临海的别墅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室内昏暗,烤火的壁炉有火舌吞吐,是屋内唯一的颜色。
七九跪坐在地上,把所有偷到的东西都归还。
但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展露一点儿霁色。
“做什么不好,非得盗窃?”安助理对钱财置之不理,只盯着七九,满面嫌恶,“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七九,这是一个编号。十年前我被带到Z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行窃了……Z城的小孩都是这样。”
“什么叫‘被带到Z城’?”安助理捉住她的话,不可置信,“什么叫‘Z城的小孩都是这样’?”
也许在A城养尊处优太久的人,会忘记这个世界还有阴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