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做的精致花束,不知道被丢在Z城的哪个角落,却在记忆里熠熠生辉。
而眼下,送花的女孩换上一身浅紫色的裙子,站在她跟前。
细长吊带,裙摆摇曳在小腿肚边,缎面流光溢彩。
女孩满面期待,一双眼睛实在明亮。
对上宋汀雪的视线,荀烟本想问她,‘好看吗?’
岂料一开口,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花房里的花……开得真好。”
宋汀雪轻轻睨她一眼,只说:“马上就会死掉。”
荀烟愣住。
“……啊?”
“我说这些花,”宋汀雪没看她,淡漠地取出一张新画纸,“马上就会死掉。”
通常都是凋谢了、凋零了、落下了——花“死了”。很奇怪的说法。
宋汀雪继续说:“阳光花房里的花朵,是靠外力——恒定的温度、肥沃的土壤、聚拢的光照——豢养出来的温室花朵。被温水浇灌,失去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命都不长。”
荀烟似懂非懂,讷讷“哦”了声。
宋汀雪忽而向她招手。“过来。”
荀烟走到她跟前。
宋汀雪坐在软榻椅上,稍稍仰头,平静无澜的视线掠过荀烟面颊五官。她拿着画笔,笔尖撩起荀烟的发。
笔尖微凉,把荀烟鬓角的碎发撩到脑后。
片刻后,宋汀雪向她点头。“去吧,”她说,“去到花丛里,站着或坐下。用你放松的姿势。”
*
下午两时,天光最盛的时候,宋汀雪结束了作画。
那时荀烟靠坐着小径围栏,浸在花丛中,几乎睡着了。
梦里,画笔轻搭在画布上,款款勾勒,和风一样沙沙作响。
醒来,荀烟一个激灵,小跑上前,只抓住宋汀雪衣角。
“宋小姐!”
荀烟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睡梦时的沙哑。
宋汀雪淡淡回头,“哦,画好了。你回房吧。”
“宋小姐,”荀烟摆手,说,“我、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和你说。”
“说。”
“我想参加学校的戏剧社。她们也给我发出邀请了。每周都有活动,大概是周六早上开始,所以我以后,每周六下午才能回来……”
宋汀雪移下目光,轻飘飘问:“那不是冲突了吗?”
荀烟不解:“什么?”
“和我画画的时间冲突了。”宋汀雪开始收拾画笔,并不抬眼,“如果你参与戏剧社,参加社团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我的画画时间。倘若我那个时候需要模特了,就找不到你了。”
“抱歉,我没有太懂您的意思?”
荀烟抿了抿唇。
宋汀雪却不再回话了。
她垂下眼,收拾手里的东西。
颜料挤压,和颜料盒相撞作响。画布被卷起,纸张摩擦在木质的画架上,窸窸窣窣。
荀烟站在这些声音里,有些紧张。
宋汀雪是什么意思?
思索片刻,荀烟才隐约明白:宋汀雪并非每次作画都需要模特,要看兴致。但即便不需要模特,她也要荀烟陪在身边,随叫随到。
这是不是说明……至少今天这几个小时,宋汀雪对她的“模特”表现是满意的吧?
这明明是一种认可,荀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她不是个人,是件物品似的。
荀烟鼓起勇气争取了一下:“宋小姐,不然……您需要模特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向社团请假,可以吗?”她软下声音,小心翼翼说,“拜托了,我真的很想参加戏剧社……”
宋汀雪微微抬眼,仿佛十分困惑:为什么非去不可呢?
这眼神里分明写着不认可。
宋汀雪只说:“学校的社团有很多,再选一个吧。”说完,也没等荀烟回应,看了眼手机,“啊……都这个点了。”
她轻推了把荀烟,不由分说地拨开话题。“走吧。我和安姨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
宋汀雪口中的“礼物”,是一个书房。
确切地说,是一个足有五米高,一面落地窗、三面巨型墙面书柜的书房。落地窗外青林翠竹,山色空蒙。另三侧的书柜里摆满书籍,大多未拆封,都崭新着。
也许有几千本,几万本。
荀烟望着那些书柜书籍,几乎忘记言语。
先前没法儿参加戏剧社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身后,宋汀雪开口,语气不带起伏:“安姨说,你爱看书。”
“宋小姐!谢谢你、谢谢你——”
荀烟一头扎进宋汀雪怀中,感激无以言表,便只会重复地道谢。
她的前十五年被困在Z城,噩梦无边,如今真正抵达自己的Wonderland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汀雪。
那日之后,荀烟读聂鲁达,读博尔赫斯,读阿加莎,读波德莱尔,读莫泊桑。
宋汀雪和安伽送给她的书房,里面有原迹,有手稿,有荀烟穷极一生都无法读完的浩繁卷帙。比Z城盗版旧书摊里那些黑白印刷,观感好上千百万倍。
荀烟抱着它们,翻看阅读,感受那些文字。
她从没觉得人生这样充实快乐过。
「完璧な文章などといったものは存在しない。完璧な絶望が存在しないようにね」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不可避免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
「没有什么现在正在死去,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四月间,天气寒冷晴朗,钟敲了十三下」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