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觉得有意思——感兴趣就是坠落的第一步。”宁礼撑着伞,“等想清楚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后悔了?”
“后悔死了,”宁礼平静地说,“洗刺青痛得我哭妈喊爹,最后逃了。”
她看向姜屿,眼里是长辈教育小孩的认真,“纪念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千万别是觉得有趣,往自己身上扎这玩意儿。”
姜屿避而不答,只问:“那你是为了纪念什么?”
宁礼:“我不是纪念。我是跟风。”
姜屿:“……”
两人默了些许。直到要走进宁礼姥姥家的街区,姜屿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说有趣,还有一个原因。我叫姜屿,屿是岛屿的意思,婆婆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小岛’。你的Halcyon是守护大海的精灵,小岛和海洋,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巧。”
宁礼撑着伞,视线游离,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走到家门口,她莫名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啊?”
宁礼没再答,大概也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感伤很怪异。
她把伞还给姜屿:“谢了,你的伞。”
姜屿说:“不用还……外面已经不下雨了。”
宁礼执意要还。
“其实,小岛,”关门前,她向姜屿丢出一句,“我就是懒得晾伞折伞。”
姜屿:“……”
*
姜屿和宁礼的初遇部分,剧组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去描画拍摄。
剧情的重头戏在后面。
荀烟靠在片场,手里是路语冰请的奶茶。
路语冰,宁礼的饰演者,戏龄四五年。
戏里的宁礼谈起刺青头头是道,打起架来也干脆利落,可戏外的路语冰是实打实的江南大家闺秀,精通乐理,性子却天然呆得很,烟酒都没碰过,苏烟还要副导手把手教着抽。
宁礼和路语冰,大概只有艺术这一条是挂钩的。
荀烟想,也许这就是演技吧。
同时,戏里宁礼抠抠搜搜,戏外的路语冰热衷请客。
C城的夏天充斥水果气息,柚子青提柠檬水,草莓西瓜荔枝冰,路语冰带着荀烟都尝试了一遍。
剧组的人对荀烟十分友善——尤其在宋汀雪代风投公司拨了一部分资金给剧组之后。
宋小姐不缺钱。风投外冗余的钱投资给花花草草,她也无所谓。
但这部分钱对剧组而言可谓天降之喜。
路语冰抱住荀烟,感慨:“真好,片场有姐姐们宠爱,回了家也有宋家二位大小姐喜欢你。”
这话让荀烟呛了好大一口。
她向路语冰草草应几句,又拿起手机。
聊天里的某位置顶,自始至终没有回复。上一条信息还在几天前,荀烟得知宋汀雪大手笔地投了钱,特意去问询:宋小姐,您投《荆棘鸟》这个剧本,是觉得剧本有趣吗?
宋汀雪真的看了剧本吗?荀烟觉得未必。但她又不敢脸大地包揽全部功劳。
荀烟再问,宋小姐,风投是看中前景,您觉得这部电影……有很大前景吗?
噼里啪啦一通问,宋汀雪都没搭理。
这是她们交流里的常态。
荀烟问许多,宋汀雪偶尔看几眼,很少回复。电话也常常打不通。
荀烟觉得挺失落的。
但俗话说,要看对方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平心而论,宋汀雪对她又真的、真的很好。
所以荀烟决定不去想这些。
可这次剧组资金的事情,荀烟又隐隐觉得受之有愧。风投是生意,宋汀雪自行指款,盈利了算公司的,亏本了算她自己的——那么,要是真亏损了怎么办?毕竟就连姚佳、李徽都无法预言,这部电影上映后是死是活。
……而如今宋汀雪不回她消息,更搞得荀烟心里七上八下。
但她也没办法用意念催促对方回复。只是想,以前就算是住宿学校,她与宋汀雪一周也至少见两次面。可这次都快一个月了,一点儿联系也没有……
心里正乱得不行,是姚佳站在灯光设备下,笑着招呼她:“小烟!休息好没有?”
荀烟一愣,立即应她:“来了!”
这是十六岁的姜屿和二十三岁的宁礼的最后一场戏。
ACTION——
夏天要结束了。梧桐叶下,小镇夏末的雨水淅淅沥沥。
望向布景,荀烟无由来地想,好潮湿啊。
姜屿和宁礼的故事,就像姜屿最初递过去的那把红伞。雨一过,伞一收,谁都以为可以忘记。可是某日伞架撑开,那种混合泥土气息的潮湿又会扑面而来。
面孔浸入潮湿气息的刹那,脑海又浮现对方恹气的笑。
初见的雨夜,火柴燃烧半面琴弦,也点燃一颗心。
“小岛,会接吻吗?”
宁礼捧着她的脸,视线逡巡在她唇侧。
宁礼的手是打架的手,也是拉大提琴的手。五指修长,指节是和琴弓磨合时留下的薄茧,指甲圆润,垂按在琴弦上的时候,月牙一片发青的白。
姜屿从内而外、连灵魂都在战栗,可开口,语气仍然捎带一丝娇蛮。
“不会的话,你教我吗?”
宁礼看着她,似是笑了一下。
随即她俯身,温热气息吞吐在姜屿面颊。
姜屿猝然闭上双眼。
意料中的吻却没有到来。
宁礼轻掐了掐姜屿耳垂,“……算了。”她说,“有些事情,不要因为感兴趣而去尝试。感兴趣是坠落的第一步。”
不等姜屿回应,宁礼错开身子,手却仍拉住对方左腕。
姜屿的左腕上,残留先前战栗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