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露轻叹,衣袂摩挲间,她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林元枫虽看不见,但其余感官甚是敏锐。
觉察到自己正被女人的阴影笼罩着,唇边笑意倏地散去,又拿起那杯冷掉了的茶水喝了起来。
燕行露却伸手拽住她手腕,轻轻松松夺下杯子搁在一边,话里明显带着笑意:“还说没吃味?这么夹枪带棒的,你哪回吃味不这样?”
林元枫抿唇,将头扭到一边,片刻才幽幽道:“臣眼不能视,脾气也差了许多,为圣上辅佐朝纲已是极力勉强。若再侍于君侧,只怕常会惹恼圣上,您找个可心人在宫中排解寂寞也好,免得在臣这里讨个没趣。”
“这又是什么话?”燕行露俯身半拥住她,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莫名带了点淡淡的惆怅,“没有别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林元枫闻言转过头来,毫无焦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许久才眨一下眼皮,缓慢迟钝,再没有从前的灵性狡黠。
“这不是自怨自艾。”她扯了下唇,语气甚是凉薄,“只是情爱一事历来皆是如此。如今你对我的愧疚更重,而我看不见了,许多事做不了,性子只会越来越古怪。时间久了,彼此总会觉得疲惫,总会厌烦。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只做这君臣,也省得日后相看两厌。”
燕行露深深吸了口气,仍半拥着她,指尖反复擦过她的唇侧。
“雀枝,不信我吗?”她嗓音微哑,“日后相看两厌,你就是这样想我们的?”
“你都骗过我一次了。”林元枫淡淡道,“还叫我怎么再信你?”
燕行露闻言静默许久,才收回了手,晦涩道:“是我的错。”
这个话题就是横在两人嗓子眼的一根尖刺,稍微动一下都是喉头发苦,连话都没办法再说下去。
林元枫并不想多提,但这件事又怎么能不多提?
光是她看不见的这双眼睛,就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当初自己是如何被重重欺瞒,乃至拼命策马也赶不上见家人最后一面的。
她不恨,怨是有点,但更多的还是心累。
林元枫轻叹一声,不愿再这样僵持下去。
她拂袖起身,行礼道:“时辰不早了,臣请告退。今日圣上也多有操劳,早些歇息罢。”
燕行露沉声应道:“好。”
往常她总会以宫门落锁为由劝她留下,这回倒是没话了。
林元枫垂眸,凭着印象,一步一步往门口慢慢走去。
飞霜和策雪仍陪侍着她,此时就奉在门口。
她走了几步,估摸着离门那里不远了,正欲出声叫她们进来接自己,身后却冷不丁响起足音。
而后腰身一紧,整个人被拢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林元枫一滞,反应过来后无奈地笑了笑:“圣上这是又舍不得了?”
“我说舍不得,你就会留下么?”
“不会。”
这声回得斩钉截铁,与她平日里在早朝上据理力争的模样并无差别。
燕行露低叹一声,埋首在她颈窝处,高挺的鼻尖反复蹭着她柔嫩的脖颈,喷洒而出的呼吸炙热沉重。
林元枫被她弄得痒的不行,想推开她,但手抬起来后,又默默放下了,只往旁边偏了偏脑袋。
“她是楚国的静宁公主,与她做师徒,也是出于邦交的考虑。”燕行露轻声道,“这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你若想知道,下次得空再与你慢慢说。”
林元枫:“……嗯。”
“至于其他的,我都不会再逼你了。”
她说完,突然在她的后颈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吻,停留许久,情.欲与苦痛悉数纠缠,仿佛要透过薄薄一层的皮肉,叫她们的灵魂在其间契合。
林元枫面色淡然,袖管里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燕行露又抱了她片刻,才将飞霜策雪二人唤进来。
“明日见,雀枝。”她说。
当日回到相府后,林元枫不可避免地失眠了。
摸摸后颈,那处地方似乎还在发烫。
但她还是不打算进宫。
在相里谷待的那一年多里,或许她对谷内众人的死已经释然了许多,但她仍是无法原谅燕行露昔日的欺瞒。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
三日后,林元枫才重新进宫面圣,详问那楚国公主一事。
她也觉得稀奇,好端端的这楚国公主怎么会在大凌的王宫中,又不是和亲。
问了始末才知道,原来去年楚国使者首次来访洛京时,除却广雅王陈宜舟外,随行的队伍里还有一位楚国的皇族,正是这位静宁公主。
她乃前朝宠妃所生,是前朝皇室中年龄最小的皇女,外祖父又是楚国的大将军,故而自小便备受宠爱,性子都被宠得很是娇纵顽劣。
人和封号“静宁”二字一点都不沾边。听闻楚国要派使者前去大凌,她便闹着要与她的皇兄同行。
只因,她甚是仰慕大凌的那位女帝。
林元枫听到这个理由,并不惊讶。
燕行露自起兵造反,夺下大晋江山称帝后,就已是天下人口中的传奇,后又广开女禁,治国安民。
有些儒生或许会对女人称帝一事颇有微词,对她也有难消的偏见,但天下女子无一不将其奉为楷模。
在亳州的时候,林元枫就常听见有姑娘这样说:“为什么是女子就不能做这样的事,要知道,我们的皇帝也是个女人。”
因而此事不足为奇。
“那她留在宫里与你师徒相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嗯。”燕行露倒是坦然,“她说想拜我为师,向我求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