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洲,叶青洲,是百年前罗艽在三清山的同门师妹。罗艽出师后一年,三清道人有意云游,用一份请荐信,将叶青洲护送到风仪门。
彼时,风仪门人杰地灵,光门前那牌匾就是三清山的五倍大;而也到底是大门派,各方条件都比三清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是故,当那时正在九州游历的罗艽,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倒也没太担忧,收到叶青洲寄来的交代课业的信,她回的也尽是客套话。
‘阿洲……’看了眼跟前的店小二,罗艽又想,‘嗯,阿洲向来明澈敞亮,绝不会是这人口中的疯子。’
一转念,忽想到门前那一道将牌匾劈成两半的剑气。
她问:“那这牌匾上的一道剑气,也是那个风仪门长老劈的?”
小二讷讷答,“是,是的。”
罗艽心道,这疯子功夫倒是不错。
劈得挺利落哈。
罗艽目光落到菜单上,循着推荐要了几个菜,得到店小二一声“好嘞”,便开始闭目养神。
一盏茶的功夫,前菜已经备好。
小二端着盘子,又道:“方才忘了问,姑娘是来锦官城寻亲么?或是访友?”
“都不是。”罗艽闷头喝了一大口麦茶,随口便答了。“我去三清山。”
本以为话音落下,店小二会随意夸几句三清风景秀丽,山海渺渺云云,却不想,罗艽放下茶盏,再抬头,只得到店小二惊诧的目光。
那目光不可谓不精彩。倘若常人走在路上,见一羊癫疯裸奔于集市,应当也是这番惊诧眼色;万紫千红,汇于一脸,再化作一句:“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
罗艽神色一顿,不解道:“有何胆大?”
“姑娘,你怕不是忘了我方才说的事情。”小二讪讪道,“要知道,那疯子长老,不仅一剑劈了咱这匾牌,还一剑……劈裂了整座三清山。”
罗艽:“啊??”
小二深吸了一口气。“您要是不信,就站去高处,往那西南方瞧上一瞧,”他说,“保证一根毛儿都看不到!”
罗艽弯一弯眼,无所谓地笑笑,权当小二在瞎掰扯。
谁能一剑劈塌一整座山?反正罗艽做不到,也不觉得别人能做到。再说,赶路途中,她朝三清山的位置瞅过好几眼,这山明明就好端端杵在原处!
“那人为什么要劈山?”她只问。
“不知。”小二说,“我只知道,百年前,叶长老入风仪门以前……她曾是三清山的人。许是从前有什么故事吧。”
“三……三清山……的人?”罗艽迟疑了一瞬,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等等啊,你说的这个叶长老,不会是……叶,叶,叶青洲吧?”
小二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还能有谁?”
说完偷偷笑了声,嘲笑罗艽孤陋寡闻似的。小二又道,“算了算了。我见过太多如你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了。自己的命自己照看,别人可担当不起。”
*
天色已沉,罗艽草草吃完了饭,向店小二要了些热水,选了间最靠里的房,图个清净。
房门‘吱呀’一声紧闭,罗艽瘫倒在榻上。
一顿饭吃得潦草,食不知味,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因为小二的那些牢骚。
针对“风仪门疯子长老”的牢骚。
倒不是说觉得谁在颠倒是非地说浑话,也没有想过叶青洲是否真的性情大变,或者是什么别的缘由;一时间,罗艽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百年一过,说变也没怎么变,不至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毕竟叶青洲还在风仪门,甚至还坐到了长老之席。
若说没变……可那三清山已经被她劈没了!
……好吧。
罗艽想起,在来三清山地界的路上,她草草朝那块儿掠了几眼,分明是有山影的。
“叶青洲把山劈没了”这件事情,未必属实。
罗艽在榻上翻了个身。
她心道,且不说本就要帮徐良娣完成夙愿、去三清山一趟,就算只是听了店小二那些话,这百年后的三清山,也是值得她去一探究竟的。
可甫一想清楚去路,罗艽盯着屋内圆柱良久,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
香味劣质粗糙,隐约有种浸了水的腐烂木材的味道,还有几分像蒙汗药。
想到这里,罗艽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脚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她拖着沉重的眼皮,望向门边——
却忽地听见一道怒吼。
竟是在识海中沉默良久的徐良娣!
“……喂!”她不知道罗艽的名字,情急之下,只好以‘喂’指代。“快靠近窗……”她说着,瞥了眼四周,发现这逼仄小房压根儿没窗子,才又道,“或者……快逃!快逃!!”
罗艽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早来不及了。”
“怎,怎么办呀!”徐良娣急得快哭了,“我看到三个男人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根管子,里面藏着药……”
浑不在意似的,罗艽打断她,撇开话题,“前几日一直装死人,现在知道和我说话了?”
徐良娣怒道:“你还有闲心说笑!”
罗艽“呵呵”两声,还想回话,却听屋外三人阴恻恻笑起来。
一人问:“该睡熟了吧?”
“再等会儿。”另一人答,“这迷药不是这么好货,没这么快发作。……”
“…………”
恍惚间,罗艽还听见了店小二的声音。“孤身一人,去闯什么三清山,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说,“若是疯子,便当我们也为民除害了;若是傻子,那拿来给我们玩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