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注意到她那额上的薄汗。
分明不是畏寒,却在这炎夏里捂得这样严实么?
犹疑之间,罗艽顺势反握住这宁王妃的手,慢吞吞站直了身。
借此势,罗艽终于瞄清对方蹊跷。‘果然。’她心道,‘腕边青紫,分明是勒痕。只怕再往上还会有更多伤处。’
“你……”
罗艽与宁王妃不约而同开了口,却谁也没说下去。
她们听见不远处,一片哗然声响。
一同转过头,只看几步之遥外,一位身着茶褐衣袍的男子春风满面、笑意盈眼,“阿玉!”
他大步流星走来,揽住宁王妃,笑得温柔,“可让我好找。”说完,男子视罗艽如无物,笑嘻嘻地揽着人走了。
罗艽:“……”
等那二人恩恩爱爱地走进一酹江月庭,身影消失在门内,周围人仿若才反应过来要吐息似的,开始窸窸窣窣地交谈。“宁王与宁王妃……还真是恩爱啊……呵呵。”
最后一道笑声不明不白,甚至还有些刺耳。
罗艽心下犹疑,还想跟着多听几句,忽然在人群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板挺直,着一身蓝色官服,整个人神色冷峻,一眼望去,竟如青林翠竹,飒飒清爽。
而此时,“翠竹”不情不愿地向她走过来,清峻的脸上堆满阴郁。
罗艽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站在原地。
她多留意了一下,这周昭越走来的方向与方才周宁王的一致。
罗艽暗自心道:怎么,长公主与周宁王不对付,这周昭越倒成了例外啦?
而另一边,周昭越也是百般不情愿。
她在大理寺待了三年,过手的案子成百上千,没有一例冤错,更不存在漏网之鱼。
民间百姓的诉讼暂按下不表。周昭越也不是没和修道之人打过交道。
修道之人比她们平常人更讲求一个“道”字,天清地浊,道法长生;倘若不遵循,则必遭反噬,甚至天打雷劈——
就比如百年前漠江城城主陆离辛。
虽说是百家围剿,但谁都清楚,这人最后落个魂灵俱散的下场,与她本人遭天道反噬密不可分。
诚然,单让那些修道者以内心约束遵从她们的皇家法,确实有些傻劲儿,可这几十年间——除了那风仪门叶青洲——还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即使背地里,各方势力根本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联系,然而明面上,还是那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平和样子。
毕竟修道之人公然参管尘世俗事,总有些掉价儿。
岂料,眼前这位渔村女,和那叶青洲一样!甚至那些颠倒黑白的能力,与后者相比,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于,这条漏网之鱼还堂而皇之参加皇家聚宴,没事人一样地东瞧瞧西看看,先是与那林家女搭话,现又搭上宁王妃……
对这渔家女,周昭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罗艽也没太在乎她。
罗艽只心道,这一酹江月庭里三层外三层,光有请柬还不作数;而眼下跟着周昭越一同走,总算是进去了。
周昭越也没同她多寒暄,简单介绍了一下庭中布置,便向周边摆摆手。“戌时开宴,这期间不要惹事。”瞅着罗艽那小个头,周昭越还是下意识把她当小孩,“我就在西南亭角这处,有事也可寻我。”
她上下瞥了眼罗艽,指指亭子。算是有个照应。
罗艽“哦”了声。
“不过我也很难顾得你。”周昭越又道,“若真待得无聊,就去找燃春。”言罢,她指了指人群里一位扎着俩小麻花的女孩,指完,也不管罗艽有没有看到,周昭越错身与旁人说了什么,诧异地一挑眉,便大跨步走了。
走的时候还带起一阵风。
对着周昭越的背影,罗艽没好气地扯扯嘴角。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抛来抛去的绣球,或者被踢来踢去的蹴鞠,没脸面得很。
然一眨眼,在瞧见面前池光与装满餐盘的连绵桌案时,她心中那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茶食刀切、合意佛手、桂圆雪山梅,还有许多罗艽叫不出名字的,洋洋洒洒排满桌案,其中以甜食居多。
正和罗艽心意。
前世她活了二十七年,辟谷了十年,但这十年间,她并没有真正地放下口腹之欲;就连彼时游历,她也是以民间说书人绘制的‘九州美食图’为大致路线,闯遍大江南北。
她也并非什么达官显贵,无需端个架子,是以,一不留神,竟成了庭内吃得最开怀的人。
池塘边,有宫女提着灯笼,和身边伙伴介绍那池中睡莲。
“前区栽的都是龙飞与三色莲,侧边则是杏黄、粉霞与玉蝶。……”
“哇啊!单是小小荷花就有这么多学问呢。……”“……”
罗艽一面吃着嚼着,一面混进宫女队伍里,慢悠悠地荡着。
她只想到从前溽暑时节的三清山,也曾是秀荷纷纷。那时天光催得万物萎靡,三清山清凉的泉边,绿荫笼罩淡淡荷香,便成了避暑胜地。
偶尔斜雨如珠链坠地,打在荷叶上,倒真应了那句水光潋滟的诗词。
簌簌林风,轻且悠长。
罗艽看着荷花,愣愣杵在原处很久。久到周遭人影憧憧、笑语盈风,换了一路又一路,却仿若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是看着满池荷花,和那一方清冷如梦的月色。
——便就是在这样一方景色里,她瞥见水池最末、荷塘的最边缘,垂绦杨柳下,有两个人正紧紧相拥。
罗艽看不清那二人的形容,只知道是一女一男,前者身量不算太高,后者倒是清瘦,个高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