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阻止。
而与罗艽的惊慌全然不同,玉罔简直气定神闲到了极致。
玉罔细心地摆正尸体头颈,抬手描摹其眉目,忽而抬眼,看向罗艽,笑问:“很像吧?”
这笑容看得罗艽呼吸一滞。
她以为自己识人许多,像玉罔这样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该看得很明白才是。
可此刻,罗艽只觉得惊惧。
“小蕉姑娘,不用担心。”似是看出她所想,玉罔又道,“这是日前,我从地牢死囚之中换来的尸体。至于这面貌,也不过易容。我的技法并不好,但此刻也算够用。”
罗艽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小蕉姑娘,且听我说吧。”玉罔撅起嘴来,好像有点儿无奈,“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罗艽皱着眉,终究没有打断。
“彼时在浣衣局,我们为所有皇亲贵戚洗衣,偶尔事务杂乱繁多,也非全然相安无事;偶有疏忽,偶有争吵,但大体不错。直到后来……敬鸾宫的公公找上门来。”
“公公说,太子的衣物之中,少了一枚金丝白玉佩。那是昭映皇后留给小太子的,是前朝最顶天的、最了不得的无价之宝。”
“彼时周婺也不过十四五岁,他丢了这玉佩,心里也怕得很。面对陛下的追问,他一下说是在御花园丢的,一下说是后山池塘丢的、一下说是御道……公公便差所有宫人去找,皆无果。”
“然而,太子殿下最后敲板,说这玉佩……是被浣衣局的人私吞了。”
“于是彼时,五十道荆条,苏嬷嬷一命呜呼。”
“而苏嬷嬷死了,便轮到我们了。”
“而我,是那日经手敬鸾宫衣物的……第一个宫女。”
“人命如何没有贵贱?他一句话,居然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玉罔垂下眼,喃喃道,“我们的命,不重要的。”
说着,玉罔闭上双眼,眼角似垂泪。
“苏嬷嬷被那五十道荆条遣了生气。而当日在罚堂等着我的,是所谓幽闭之术。”
罗艽固然记得这刑罚;彼时在周空的小木屋,她看到过这惨绝人寰的刑罚:“以木槌敲击胸腹,直见一物从□□脱落,方止。”[后注]
罗艽掐着自己的手心。
她无法想象,要对一个不到十岁——或许才六七岁的女童,使用这等刑罚的人,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而玉罔只是款款而谈,语气里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淡然。“其实,太子并非不能出言阻止;而我始终记得,那日,他也在这浣衣局,与长公主一起。”
“‘他是来救我们的吗?’——荒唐的是,瞧见他的第一眼,我还是如此想着。”
“不,是他害得我们所有人,遭受无妄之灾。”
“而最后,我们只等到他捂住长公主的双眼,淡淡道了句,‘阿妹,别看。脏。’”
“是啊。不看,便权当此事不曾发生。不看,心下就不会再有愧疚了。”
“不看,我们这些流着鲜血、半死不活的人,就不会污了他太子爷的眼!”
说到这里,玉罔忽然捂住心口,表情苦涩,仿似想哭却哭不出。
再抬头,她痛苦地紧闭了眼,开口,语气却带笑。
“再后来……是长公主折返,将我救下。”
“从此,我成了她身边的人。”
“清都御花园,适逢一场皑皑雪,我撑着伞,站在弥漫腊梅香的桥上。那是周婺以为的,我们的初见。”
“他说人比花娇,他赠我玉佩、他说他爱我!”
“——可这叫我如何相信?”
“但是,”玉罔拍着心口,抬眼,似是费解,“周婺仿似,真的动了真情。”
“只可惜这真情……越是真切,才越叫我恶心。”
她话音落下时,周遭忽而起了风。
玉罔垂手解下腰间白玉佩,将它放在手心。
“小蕉姑娘,你大抵也瞧出来了。这玉佩,是我与他的鸳鸯佩。”她道,“我在玉佩之中做了手脚,再辅以特殊香料,便可致精神恍惚。”
玉罔的唇边勾起一抹安然的笑。
在纵马追赶猎物的冬狩,精神恍惚怎么行?
身后山间,风愈烈。
大抵是凛冬的第一阵风,便不要命似的吹,摧枯拉朽,将层林毁尽。
玉罔蹲下身,将玉佩系上女尸衣袂,才对着女尸作揖行礼。
玉罔将女尸置于半山崖边,抬手一推。
尸体便骨碌碌滚下山崖。
玉罔往身上拍打着尘土,将自己搞得灰扑扑的,再抬头,对罗艽道,“小蕉姑娘——快逃吧。在她们发现这具尸体以前。”
面前少女眉眼明亮如星。
山风猎猎吹着。
玉罔话音落下的同时,罗艽听见山下,小厮一声急急的“报”。
不知是报给谁听;兴许是皇亲贵戚。
分明远隔百里,这声音却传得尤其响亮,听来更是撕心裂肺。
可罗艽只看着眼前人慢慢融进山野,又似是对着她随意一挥手。
“小蕉姑娘,多保重。此后世间,便再无‘玉罔’了。”
也正是此刻——玉罔从林中消失的那一刹,罗艽终听清了耳后,山下,小厮的喊声。
“太子殿下,坠、坠马了!”
第三十三章 喜丧 ◇
◎前朝旧事。◎
一个小宫女的死生, 到底比不过太子坠马、昏迷不醒这类头等的大事。
等燃春在崖下发现‘玉罔’的尸体、回到宫里哭天嚎地,却被一旁敬鸾宫的公公狠厉呵斥,责备她不懂礼数。
“罢了。”周空垂泪挥挥手, “都是苦丧。便没有谁比谁更不要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