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逻辑已经说出这个字儿了。
而因着罗艽话音落下,整个闹哄哄的医馆忽然静可闻针落。
……很好。
罗艽心道,眼下情景,便不仅是她说了——
全医馆的人都听着了!
大抵是抱着“死便死了、多捞点情报也不亏”的心思,罗艽佯装瞧不见她们怪异神色,只又朗声道:“医师大人便在楼上么?”
侍童哪会答话?仅仅神色一凛,便将手一指一挥:“捉住她!”
霎时间,整个医馆灌进一阵萧杀的风。
好在周围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众多,罗艽见缝插针、横冲直撞奔向医馆大门。
侍童气急败坏:“别让她跑了——”
到底罗艽与大门还有些许距离,如此紧赶慢赶,仍未赶在医馆大门关闭前逃出去。
快要触到竹门的前一刻,大门‘咣当’一闭。
门外,几位护卫严防死守。
罗艽干脆在门边跪坐下来,认命一般闭上眼。
她身后,侍童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周围人为侍童让出空道,杵在一旁,亦好奇地东看西瞧。
侍童站去那罗艽身后,将手伸了过去。
岂料将“人”扳正才知,这哪里是什么人——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破布衫的偃甲白鹰!!
移花接木!!
那白鹰对着大伙“嘿嘿”一笑,在医馆内上蹿下跳,身速时慢时快,搅得所有人一阵晕乎,骂骂咧咧。
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是那侍童。
她机敏地抬头一望,便见医馆木楼梯上,一片纷飞衣角。
“——她在那里!她闯上二楼了!!——”
*
“咔铛。”
直闯进二楼最里一间屋子,罗艽率先给门落了锁。
看着面前半间屋子高高低低蛊皿、半墙蛇皮蝎尾,罗艽觉得自己应当没有走错地方。
偌大的阁楼窗边,一人背对她坐着,乌发与华发都被拢在一处低垂的发髻之中。
她身形微有佝偻,颜色苍老,却一派恬淡;似在眺望斜阳,便只留给罗艽一个柔和的背影。
罗艽犹犹豫豫出声:“医……医师大人?”
老人没转身,目光还逗留在远处夕阳。
她开口唤了罗艽一声,“小姑娘。”
老人嗓音沙哑,说话慢慢悠悠,却有种怡然自得的悠闲。
“小姑娘,”她道,“炼血肉之蛊,得加钱。”
罗艽闻言,没忍住低笑一声。“敢情下头鸡飞狗跳,您都知道的?”
老人没答话,却向她招了招手。
罗艽信步而去,才见老人身下并非什么普通木椅,该是一座装了轮儿的木甲椅。
老人想让罗艽把自己推向桌案边。“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她道,“小姑娘莫怪罪。”
罗艽讪讪笑了笑。
只心道,相比于医馆下那冷冰冰的侍童,医师大人反而平易近人太多太多。
“不好意思。既然你们这儿已不让提那个字眼,我又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也摸不着蛊皿的边。”罗艽解释道,“眼下不速而来,也是别无她法。实在对不住。”
罗艽话音落下,老者还未答,就听那上了锁的门扉外咋咋呼呼跑来不少人。
“医师大人!医师大人!你还好吗?……”
罗艽下意识将手摸上剑柄,可在瞧到医师那龙钟老态时,又显然心下一顿。
而此刻,医师亦开了口。“无妨,无碍。”她朝门外说,“此间无事。”
门外人这才退去。
罗艽松了口气。
她了然,这就是这医师给出的答案。
罗艽欣欣然将小包裹放去桌案,亦将绳儿抽开。
里头的东西本就古怪,一路上又颠簸,此刻要多血肉模糊有多血肉模糊。
这些玩意儿能炼成什么,蛊师应当是了然的。
她却没有多话;只看了几眼便伸出手,对罗艽做出一个“给钱”的动作。
罗艽未想到,一切竟会这样顺利。
她从兜里摸出一些金银,才要递给老者。
却在瞧见老者手腕上一抹褐然的水波烙印时,整个人俨然一怵。
她的笑僵在面上。
所幸老者低头瞧着自己的蛊皿,没多在意,接过罗艽手中金银,闭眼掂了掂,便收进袖里。“小姑娘,我不晓得你什么来头。”她只道,“我也许久不碰这些东西了。是看你有眼缘,才应下。”
罗艽抿起唇,木然“嗯”了声。
窗棂外斜阳已落,街上燃了几盏星火似的灯。
苍穹月明星稀,连月也不见。
罗艽退进雾中阴影处,睁眼闭眼,全是方才在老者手上瞧到的波纹烙印。
这个人,在百年前……罗艽曾是认得的。
或者说,不止认识,甚至可算得上挚友。
此人唤作‘乙未’,是陆离辛在四方游历时收留的弃婴。
她没有修道之能,却在剑术上颇有造诣,又肯下苦功。陆离辛虽不擅剑,但见多识广,偶尔也会指点一二。
等罗艽认识乙未时,乙未已坐上漠江城护法之位。
罗艽与乙未年龄相差不大,又都爱好剑道,初见时一拍即合,犹遇故知。
在得知乙未与陆离辛的关系后,罗艽曾觉得她二人的关系,与自己和三清道人的关系如出一辙。
一方年少颠沛,另一方好心收留。
练剑习道,朝夕相处……
但是。
思及此,罗艽心里忽顿了顿。
不同的是,罗艽与三清道人自始至终便是淡如水的师生情谊,不论前者对后者、后者对前者,都不存什么旖旎心思。
乙未与陆离辛则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