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掩面叹息,“先不说这些。我们……先将阿文放下来吧。再去寻个做棺的……”
却听门边响起一道清亮女声,“——等等!”
门外人一袭深林凫靥氅,一双风月桃花眼,精致面容上隐约几分寒气。
正是罗艽。
她三步并两半走到上吊的妇人身边,半蹲下身,扶起地上被妇人“踢倒”的短凳。
凳面与妇人布鞋之间,空出半肘距离。
罗艽一副意料之中模样。
她先前在屋外就觉察不对劲:这妇人身形瘦小,而那挂在梁上的布条又过高,短凳又过矮。
眼下将短凳“归于原位”,才终于知其所以然。
罗艽比划了凳面与阿文布鞋之间的空档,抬眸看向屋内三人,“总没有人这样跳着上吊吧?”
“什么,什么意思……”店小二拿她那双哭成核桃的眼呆呆望向罗艽。
倒是黑衣女子反应过来,“你是说,这短凳、布条都非阿文布置,她死时屋内另有其人——阿文并非自缢,是被杀害的?!”
罗艽不置可否,目光落在阿文满是冻疮的手上。“你们看。”她指向阿文指腹,“此处许多新血,还未结痂。”
“是了。”黑衣女子缓缓颔首,“我先前还以为……这些是疮疤渗出新血。”
“不。”罗艽从袖中拿出白帕,替阿文擦了擦指尖。
白帕上立即染下淡淡红色,可阿文指上并无伤口。
罗艽向旁人示意:“这不是阿文的血。”
电光石火间,黑衣女子一合掌:“阿文是被害的,曾在死前有所挣扎,所以手上这血,当是凶手的血。”
她瞥了眼罗艽,终于想起要问她来路,“啊,对了,还不知您姓名,请问……”
罗艽反问:“你是谁?”
黑衣女子向她伸出手,“我叫唐谙。风景旧曾谙的谙。”
罗艽礼节性一握,却道,“我不是问这个。你不是这间客栈的人,那你是阿文的朋友,还是捕快?”
“不,都不算。硬要说的话,偏向后者吧。”唐谙摸了摸鼻尖,“但,倘若还有什么发现,尽管吩咐。”
罗艽从善如流,吩咐她:“那便将阿文放下来吧。”
“哎哟,哎哟,哪里敢劳烦唐大人?”
唐谙还未出声,掌柜的立刻殷勤上前,三下五除二将阿文抱下来,亦收起那粗麻布条,“那……你们先查看着?小的先走了?”
掌柜的说完便抬步要走,罗艽却提剑横在他面前。“钱袋子交出来。”
罗艽身后,唐谙与店小二燕子,显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罗艽话锋一转,光天化日下开始抢钱。
瞧那寒气逼人的长剑,掌柜的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什么、什么钱袋子,小的听不……”
罗艽微弯了腰,不疾不徐俯下身,拿剑挑起掌柜的衣兜。
便见长剑剑尖从他衣兜里勾起一支破旧的钱袋。
掌柜的脸“唰”地变色。
店小二燕子惊叫一声,“这,这是阿文姐的钱袋!掌柜的你——竟是你杀了阿文姐?!”
“不是!”掌柜的面色煞白,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事情!!我只是……先到了阿文这稍房,先见她撒在地上的钱袋,一时财迷心窍,顺手便……”
唐谙喃喃,“只是如此?……”
罗艽瞥了眼掌柜的身量,又将钱袋丢给燕子,问她:“小燕子,阿文的兄长多高?”
“挺,挺高的。”燕子道,“比姐姐你还稍微高了一些呢。”
罗艽瞅一眼顶上横梁,又瞧瞧短凳与布条,绕着掌柜的走了半圈。
掌柜的目不转睛盯住那不觉剑,满面大汗,却不该再出一声。
终于,罗艽停在他面前。
“让我猜猜。”罗艽眯起眼,“人不是你杀的,但你撞见了阿文被害的模样。你到时,凶手还未离去;他大概本也要杀你灭口,可你是个胆小的,立刻答应帮他隐瞒此事。于是威逼成了利诱,他将阿文的钱袋当作那份‘利’。”
“所以你才这样急着处理尸体,又大张旗鼓地渲染阿文自缢的事情。”
“至于真正的凶手……”
罗艽凝目说着,忽而半踩住短凳,垫一垫脚,抬手够上稍房中横梁。“真正的凶手,可不能比我矮呢。”
*
“果然是那兄长!”
掌柜的认了罪,说出此事前因后果,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凶手,即阿文兄长,生性便是暴虐非常,心眼又小,与阿文频频争吵后觉得没面子,动了杀心。
他拿粗布勒住阿文,但人一断气,他又慌乱不已,才在逃离时撞上了客栈掌柜。
掌柜的也非善类,见钱眼开;凶手于是以钱财为诱,让掌柜的与他一同布置一片自缢场景。
“掌柜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贱骨头一根!”
客栈回廊,燕子缠着罗艽絮絮叨叨,“哎!哎!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那兄长!就知道是他!他可坏可坏了,阿文姐哪里不好?不就是不嫁人么?竟被他贬得一文不值。还说什么,就算阿文姐死了,也得拉她去配冥婚,我呸!陪!该死的是他!……”
在走廊目睹一切的叶青洲,此刻正倚在阑干尽头,面色铁青,仿似也有些腿软。
她苍白着唇,望向罗艽,“师姐,你,你如何能对着一具尸体……这样面色不改……”
罗艽本想抬手摸一摸叶青洲的头,才想起自己先前碰了阿文那尸体,并未净手。
她只得尴尬垂下手,又心不在焉笑笑,“这就是你师姐的过人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