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洲泣不成声。
血泪浸上白褂黑衣,却好似如何也流不尽。
“阿洲,不要怕。”
罗艽口中安慰,面上垂泪, 心底竟响起那阴风地道里, 垂死老者尖利的话——
“是你害得她如此——那么, 不论此后叶青洲成为何种模样,便都是你害得如此了!!”
而片刻之间,那名望海的尼姑亦如此言:“谶言木鱼融进长剑,对剑主大有弊害。寻常时分兴许无虞,可运起灵力,必遭反噬……甚至于致命。”
此刻罗艽抱着叶青洲,浑身亦跟着颤动。罗艽只觉,身侧这莹白的长发仿若也散着寒气,冰冷深入骨髓。
白发……
电光石火间,许久以前,陆茕在南屿新娘村说过的话如同一道霹雳,在罗艽脑海中炸开!
“罗来……她也与你那师妹一样白发如雪……你晓得个中因果么?”
“沉迷梦境,沉迷幻觉,又怎会有好下场呢?”
“是故后来,她死了。”
原来那时……陆茕便有意无意提点她们了,罗艽讷讷心道,幻心术本就极易反噬,何况此刻,又有那秃驴从中作梗。
白玉圆榻上,罗艽拥着叶青洲,内心却像陷入漩涡。她不明白,那些个秃驴,牠们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呢?——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叶青洲。
可犹疑才在心间落地,罗艽又暗自摇了头。
是了。百年前罗艽受骗,也没那么多明确的缘由。
大抵只是看她不爽。
人越是向上走,越是有人盯着你,放大你的犹疑,放大你的怯懦,放大你的退却——盼着你出错,盼着你摔落。
在那些人心中,你跌得越惨,牠们才越是拍手称快,放肆叫好。
——咣当!
便是此刻,有人破门而入。
是许嘉瑞带着霁明净,风尘仆仆地赶来。
罗艽神思一滞,循声回头望去。
罗艽记得这个霁明净。虽说风仪门内她二人交情并不深,可凤凰台上剑阁终试,这霁明净朝她再三作揖,那句“胜之不武,赢也无味”,也实在让罗艽记忆犹新。
罗艽记得这霁明净有志,欲比肩义妁,而此刻她提着檀木药箱踏进殿门,仿若真有那么点儿小医仙模样。
霁明净并不清楚罗艽与渔家小蕉的关系,亦认不得罗艽,只听许嘉瑞说到,这是叶长老以幻术为引,唤回的三清师姐。
此刻霁明净与罗艽微一颔首,便将药箱置于床榻。
叶青洲垂着眼,松开紧抱罗艽的手,靠坐在榻边,又好似生怯,再捉住罗艽手腕。
罗艽回握住她,只悄声道,“不怕,我不走。”
霁明净从药箱中取出一方浸了水的帕子,擦尽叶青洲面上血色,忽又疑道,“叶长老……你是许久不佩眼纱了么?”
叶青洲微一颔首,疼痛似的闭着眼,未出声。
“叶长老,我原先就有所耳闻,这幻心造景,多是白茫茫一片,如同彻白雪原,极易灼伤双目。”霁明净道,“再者,这境外的天光亦会让双眼不适。学子提议,您还是多戴一戴那眼纱吧。”
叶青洲没答,却下意识捏了捏罗艽腕骨。
仿似心有灵犀,罗艽从袖中拿出一抹白绢眼纱,半跪榻上,替叶青洲重新束起。
霁明净朝二人点点头,亦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霁明净收起药箱。“许长老,叶长老,罗师姐。”霁明净道,“眼下我探得,叶长老的弊病多在神脉。眼目不清,尚可以靠灵息感知;喉口难适,不可进食,但叶长老已有辟谷之能,仿似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她顿了顿,再道,“只是,这神脉……实在太寒了。”霁明净忽而抬起头,踌躇几分,再压低声音,“抱歉,说句不太好听的,倘若这寒气无法抑制,不论是哪路神仙,都会在三日之内……被活活冻死。”
正是霁明净话音落下,罗艽明显觉察,叶青洲握着自己的手陡然失了力。
罗艽反握住她的手,又抬眼,向霁明净询道:“如何解?”
“抱歉,我医术不精,眼下能想到的……居然只有换血之术。”霁明净叹一口气,“叶长老神脉、血脉之间,寒气毒素太盛,惟有彻底将血液更换,方可续命。”
她抬眼望向罗艽:“这一事上,罗师姐,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此事于你……亦损耗巨大。”
“——可以。”岂料罗艽不假思索道,“不必顾忌我。只要能救她,怎样都可以。”
罗艽心里很明白。她这身躯的叶青洲造的,血脉是叶青洲以灵力打通的,如今叶青洲有难——有什么是不可以?
再言之,就算她们之间没有这琉璃身躯的干系,罗艽亦愿意为叶青洲做出任何宣劳与付出。
可听了罗艽的话,霁明净却仿若吓了一跳。
她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再讷讷道:“抱歉,我……我不行。我做不来。”
罗艽:“……”
霁明净诚恳道,“罗师姐,我医术不行,定力、心性亦不佳。稍有不慎,于你、于我、于她,都会有巨大反噬。”
思索片刻,她又道,“世间道者,难修此术……嗯,池不敏或许可以。”
话音落下,几人皆不约而同摇了头。
且不说池不敏已逝。就算真活着,谁放心让他做?
罗艽再望向霁明净,“难不成,这世上就没有别人能做了?”
霁明净的目光在小药箱上逡巡,缄默许久,终于又抬了眼。
“有。”她道,“九州擅蛊道者……多半也擅医术。倘若漠江城还在,里头应当是名医云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