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
思着往事,叶青洲站在空旷的汤泉边,毫无征兆地,颓然跪坐下去。
可即便如此,还是错过了。
清泪打湿那张艳绝明澈的脸。
世人皆言,人死不能复生,修道者亦不例外。生者难捱,却也只能自顾自排解愁绪。
叶青洲亦以为,十年忘不了,便用二十年去遗忘。
数十载忘不了,便以百年为界,抽离思念。
可叶青洲还是做不到忘怀。
她是个好没出息的人。
一抹月光,一双笑眼,竟苦苦记了百年。
如今,她从清都与风仪抽身,心思更如枯井云烟,只想着随风而逝。
幻心之术,她早已超越三清。
于她而言,眼下再在三清山千里陂,复刻百年前那幻阵深渊,并非难事。
——致使罗艽烟飞云散的那一片深渊。
这吞没了久负盛名的罗刹城主与天纵奇才不觉剑剑主的深渊,当是可怖至极的。
然走向深渊的那一刻,叶青洲并未觉出太多悲怆。
反而如释重负。
行往深渊时,叶青洲忆起琉璃梦中,她瞧着那月光落在遥遥三清长阶、空濛的雨境与桃源。
月亮携来隔岸灯火绰约,再蝶翼似的拂去心上。
月亮与她笑嘻嘻地说:我发誓——叶师妹——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骗你。
千里陂旁,叶青洲满面清泪,还在向前走着。
她瞧见天边,正月十五的圆月下,絮絮神思,远山孤屿,云水间浮游的禅心。
也瞧见那些……
求不得,爱别离,与情人顾盼。
此中悲哀,踽踽难平。
——别哭了,别哭了。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就别总是想啦。
却又说——好吧,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来找我哭。我脾气可比三清好多了。
月色悄声呓语,不疾不徐,音色如玉佩玲珑,清铃循风徘徊。
叶青洲早已泪流满面。
她想起百年前,兰芥州枯篁台,不觉剑挑破天光。
山河水汽通天透亮。
“不才罗艽,剑名不觉。师从三清山,三清道人。”
……她的师姐啊。
如今,月明风慢,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师姐分明承诺过,“摇响这铃铛,我定会出现在你的身旁。”
可这清铃响了百年。
无人认领。
……骗子。
终于,叶青洲停在千里陂外,明灭的幻阵与深渊之上。
她望向这曾吞噬师姐的深渊,全然不觉得惧怕。
耳畔,月色如风轻拂,仍在与她絮絮笑着。
叶青洲在其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师姐。倘若只有我认定我二人这份关系为‘最亲近’,未免太不公平。”
“——怎会只有你一人如此认定?我当然也是啊!”从前,罗艽是这般回她的,“你我本身非亲非故,机缘巧合下竟情同姊妹。这种机缘羁绊,本就世间难得。……”
簌簌的风,正吟唱那些许逆风执炬、向死而生的爱意。
叶青洲听不分明,却只见到,琉璃幻境的月亮落了。
她的月亮啊。
素静的白履,又向深渊挪去半寸。
直至步履临风。
而她——叶青洲——又该用什么来将这月色挽留在心底?
以青灯明灭后的踟蹰,还是以跨越天堑的求索?抑或者以深渊明灭、长风冰雪外,象征无尽与永恒的长寂?——
换言之,以死亡?
作者有话说:
IF线B:罗艽与徐良娣错过,心灯石无用,叶长老的琉璃身躯没有等到它的主人。
第117章 番外六 人物小传
◎叶青洲·乌官之火◎
滁唐, 唐家府邸中,背着长生剑的女子白衣素净,乌发鸦鬓垂,眉目清丽仙姿, 分明风光霁月模样。
她的身侧, 站着唐忆。
二人面前,病榻上, 害病的老妇人颤颤巍巍, 满面病容。
泪眼一瞬,唐忆颓然跪倒在榻边, 担忧地望着榻上人,一声一声“阿娘”,肝肠寸断。
叶青洲不过站在一旁,无言。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唐真岷。
她们之间的干系有许多, 如受害者与包庇人, 或罪官之女与清廉谏者。
叶青洲本该恨唐真岷的。
若报家仇, 当无甚推脱辞。便是其中正邪难悖,才让叶青洲进退维谷。
一撇一捺,俱是叶青洲不愿再见的旧事。
而今时此刻, 榻上的唐真岷撇眼望来, 显然不晓得个中因果。
她只知这名为“叶青洲”的女子, 是自家女儿的同门,更是风仪门中不可多得的天才修士。
三清亲徒, 长生剑剑主, 风仪内门, 剑阁魁首。
不管哪一个名号, 听来都是前途无量的。
“阿娘, 这是我的同辈。她可厉害啦。”榻边,唐忆虽泪着眼,却也抿起一个笑,向母亲介绍起叶青洲。
“我们都说她会是下一任剑阁主人呢!……”
唐真岷听着,于是望向叶青洲,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小忆。”
唐忆佯作不悦。“阿娘!分明是我在照顾她啦!”
叶青洲闪了闪眸色,未答。
倒是唐真岷抬手,猛地一敲唐忆脑瓜,“哎呀,我还不知道你?……”
望着唐忆与唐真岷其乐融融的模样,叶青洲只愣着神。
不论是生母,还是三清师娘,都不曾像这唐真岷一般,和蔼至此。
门外有侍者轻敲门扉。叶青洲下意识循风望去,这才瞧见门外接踵的问候者。
即便唐真岷害的是会传人的重病,这唐家府邸亦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