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清晨雾蒙蒙的街边坐下,一人一个搪瓷小勺子。
罗艽对着红彤彤的冰西瓜双手合十一拜,下勺开吃。
山下婆婆的西瓜,罗艽常吃,盛夏溽热,由清泉浇过的西瓜最是解暑。
尤其将这小西瓜从中切开,拿冰凉凉的勺子挖上最中间一口——
罗艽嚼着这口西瓜,于心中连连喟叹,此瓜只应天上有。人间美味,人间美味。
却见身侧,师妹挖一勺西瓜入口,犹犹豫豫一顿,“咦?”了声。
罗艽抬眼,以为叶青洲不喜这西瓜。
她于是诧异道:“你居然觉得不好吃吗?”
叶青洲匆匆瞥来一瞬,又垂了眸,移开目光。“……没有。很甜,很好吃。”她小声道,“谢谢……谢谢师姐。”
罗艽眨了眨眼睛。
——这好像是叶师妹第一次不含愠色、正正经经地叫她“师姐”哎!
罗艽放下小勺子,傻笑着拍拍脸,“我没有骗你吧?确实好吃,对吧?”
“嗯。”
罗艽再问:“那我们能和好了吗?”
“……不知道。”
叶青洲垂了眼,埋头拿小勺子兜着西瓜,不看罗艽。
罗艽当这是和解之意。
她顿时欣喜极了,好似心里有一团云朵轻飘飘,吹得心里漾起夏花清香。
罗艽于是乘胜追击,视线黏在叶青洲那两只乌黑的辫子上,再道:“那么……小叶师妹,我能摸一摸你的辫子吗?”
叶青洲抿了抿唇,似是对她的持之以恒感到不解。
却还是犹犹豫豫“嗯”了声。
罗艽如愿以偿捏了捏叶青洲的辫子。她心道,小师妹的辫子柔软又柔顺,真的好像兔子耳朵哦。
叶青洲埋头吃西瓜。
便听罗艽再问:“那师姐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想听山下老秀才的课呢?”罗艽小声道,“分明山上也有许多心法与道法,这些不比山下那些‘之乎者也’有用得多?”
叶青洲只闷闷道:“那些道法,我看不懂。”
罗艽佯装惊讶:“是以你才逃避去瞧山下那些俗文侩语!”
叶青洲低着头不说话,半晌,隐约默认道,“我只是不想让师娘觉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学子。我以前、我以前在山下,分明学得好好的……可到了山上……”
说着,她又要红了眼睛。
罗艽转而再问:“那师娘让你练剑了吗?”
叶青洲似是要哭出来了。“握不稳,我也握不稳……”
罗艽才要安慰几句,又听小师妹再问:“可是,师姐,不是也有修道者……是,是文修的吗?我听说书人说,分明也有人的本命法器……是笔墨纸砚呀……”
罗艽叼着小勺子,隐约几分为难。
“想当文修是很好啦……但是……师娘是剑修啊,”她说着,皱了眉,“你要是转去做文修,师娘说不定就……”
叶青洲接道:“她、她说不定就不要我了,是吗?”
便是话音落下,她那乌黑的眼睛又落出许多清泪,啪嗒啪嗒,落在身前桌案上。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罗艽赶忙道,“哎呀,不要哭嘛……我是想说,你于剑道,一定是有天赋的,毕竟三清师娘带你上山了啊。她很严格的,没天赋的小孩儿,别说收作学子,瞧都不瞧一眼呢!”
罗艽拿出帕子,擦拭叶青洲面上清泪,又笨拙地安慰道,“其实你现在握不稳,也不用急,我刚上山时都十二了,也握不好剑,更不晓得剑道为何物。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师娘扫地出门了——但你瞧,驭剑,御剑——我如今做得多好!”
叶青洲小声喃喃,“那是你有天赋。”
“我说了呀,你要是一点儿天赋都没有,师娘是不会让你上山的。她可严格了!师娘,三清道人,可是九州最最厉害的剑修了。她收你做学子,自然是看重你根骨奇佳。”
小罗艽亮着眼,神色认真,又捧着脸,嘿嘿一笑,“而且你现在七岁就开始练剑了,比我早了整整五年。小师妹,你以后一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罗艽便如此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可这般肺腑之言,也不知道叶青洲听进去没有。言而总之,到最后,叶青洲放下勺子,不过移开眼,又“哼”了一声。
“但是,但是,你今日骗了我。你说日出云霞如何壮丽,到最后只是暴雨如注,阴霾漫天。”小师妹不开心道,“……我讨厌骗子。”
“可我又不是存心想骗你……”
见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罗艽捏着自己手心,好生委屈,“而且,我不是将功补过了吗?”
“将功补过也是骗子。”
罗艽“呜”了声,“老天不作美,我又不会推演术,哪里懂这么多嘛。”
叶青洲只是固执道:“骗子。骗子师姐。”
——肆·糖葫芦和桃花——
淋了雨吃了西瓜,罗艽本以为她们的关系能缓和一些些。
可老秀才的学堂实在无聊透顶,罗艽听得半梦半醒,顷刻睡得昏头,一笔撩开身边人摆放齐整的书册。
仿似其间二人又在老秀才眼皮底下斗了几句嘴,罗艽气得皱了脸,握着大狼毫,在对方课业簿上描起一座小小山峰。
山峰上一个小人,山峰下一个小人;前者举着一只长剑,后者扎两只兔子似的小辫子。
“这就是……罗大侠,和她的小妹。”罗艽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
尔后断断续续,罗艽又“规定”道:以后我们做了朋友,保不齐要吵闹。倘若我在页脚画一只糖葫芦,便是我在求和,倘若你在页脚画一朵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