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姜近。
于是细雨紊乱的天台上,被围猎的女生机械地抬起眼睛。
只见她极快地伸出手,向着张扬的剪刀狠捉,另一只手则径直上扬,爪子似的箍紧绿毛的前额。
绿毛受到袭击,下意识收紧手中的剪刀,在姜近的掌心和手腕留下鲜血淋漓的痕迹。可姜近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抬脚踢在对方膝盖骨,紧捉额发的手更加用力。
“啪嗒”一下,剪刀脱手,落在细雨飞溅的地上。
仿佛才被这声清脆的响动唤醒,周围几人猛然醒了眼,都向姜近冲来。
但姜近已经抢到那把生锈的剪刀。
那么此刻天台上,姜近才是那个“魔鬼”。
冷血的,漠视生命的魔鬼。
雨还在下着。
直至在霸凌者的面上也瞧见那些无措、惊慌的情绪,姜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也不过普通人。会害怕,会无助,会挣扎着哀求。
这些人趴在地上道歉,说一切霸凌行为都是被胁迫的,如果不照做,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是这样吗?姜近有些不解地想,可是这些人点燃打火机燃烧我的头发的时候,明明也很嚣张呀。
——霸凌者是不会真心道歉的。所以,一定要死透了才行。
便是这一刻,特写的镜头里,一颗雨珠砸上姜近的面颊。
雨珠任由重力拉扯,逃离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顺着苍白面颊,轻轻淌下。
摄像机后,连钟情都不自觉地感慨,真像……一滴眼泪啊。
瞬息,雨滴落到尽头,重新消散在空气中。
镜头于是在此时切掉了,回到细密的雨滴下。背景里是剪刀撞在风里的声音,实在渗人。
暗处灯光敞亮,有车驶来,发出警笛的声音。
姜近跪坐在天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却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低声叹出一口气。“姜近。”
姜近循声抬起头。
“我关注你很久了,”那人说,“你很勇敢,也很坚强。”
虚幻的光影下,袁青华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
姜近……大概真的会被骗到吧。
*
戏份收尾时,天台细碎的小雨也停了。
遮雨的棚下摄像组和导演对着镜头阔声交流,天台上,周思游站在灰扑扑的檐下,撑着脸颊还没出戏,单薄的校服外裹着皮草,却还是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喷嚏会传染似的,周思游“阿嚏”两声,身边几个饰演霸凌者的小演员们也纷纷掩鼻,喷嚏声一声接着一声。
工作人员愣几秒,给她们抱来毛毯。
饰演绿毛的小演员‘嘿嘿’笑着,“谢谢姐姐们。”
闻声,周思游抬眼望去。
见了这目光,小绿毛也向她笑出一口大白牙,问了个好。“思游姐好。”
周思游淡淡回:“你好。”
这些和周思游演校园对手戏的演员,几个是专业演员,其余则是首都影视学院的科班生。或许她们经验不足,还撑不起重要角色,但演一些性格鲜明、单面的小配角却是绰绰有余。
今夜天台的场景结束了,这些学生的戏份也算是杀青。
“思游姐,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参与群演了,”小绿毛亮着眼睛,向周思游搭话,语气染上几分兴奋,“但这么高配置的剧组还是第一次来!钟情导演,几个戏骨,还有您,哈哈哈……”
却是小绿毛才靠近几步,周思游下意识躲开。
小绿毛愣住,气氛尴尬起来。
“……抱歉,”周思游反应极快地说,“还没出戏。看你靠近,以为你要打我。”
她语气严肃,可谁都知道这是个玩笑话。不痛不痒道歉翻篇的玩笑话。
小绿毛便也顺着台阶下。“看来我演技尚可呀,”她说,“能把专业演员都带入戏呢。”
周思游笑了笑。
“思游姐,”小绿毛又问,“演完这场戏,你什么感觉呀?”
周思游认真回答:“压抑。”
“咦?不应该解恨吗?”小绿毛裹着毛毯,“这可是反杀耶。”
周思游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被杀了?钟情留白了。”
“哎呀,”小绿毛笑嘻嘻说,“每个人心里都有预设的答案嘛。我是觉得,作为霸凌者、加害者,施暴的那一刻就要做好被千刀万剐的觉悟嘞。”
周思游又笑了。这次倒是真心的。
小绿毛继续说:“有些人就是能从别人的哭号里获得快感,这些人就是心理变态。”她看向周思游,“所以我觉得,思游姐,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他们罪有应得——何况,这只是演戏。”
周思游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这小演员见她下了戏就摆一副闷闷不乐,专程来开导她了。
她于是忍俊不禁,“你说得对。”
“思游姐,戏里姜近不爱笑,戏外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小绿毛半捂着嘴,偷偷说,“每次投票新生代神颜,我都投你呢。”
“好。”
被这话题一打岔,周思游也就没再顺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说。其实她说的“压抑”,并非是由于心理负担。悉知剧本就会知晓,这一幕中所谓的“救赎”,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就像命运的玩笑。
……命运的玩笑,却也是很多人真实的人生。
万幸,姜近并不是一个屈服“命运”的人。
她一生的命题不过两个字,“反抗”。反抗不是万事俱备才能做些什么;想要反抗的时候,手机能当砖头,钥匙也能插进敌人喉口。
*
在外头闲聊几句,周思游十点钟回了民宿。望着二楼客厅灯火通明的模样,她显然有些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