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思游怎么也想不明白,钟情为什么会‘无法拍摄人像’。
毕竟十七岁的钟情,大大小小的相机里,定格了太多少年周佳念的样子。
严肃的,搞怪的,笑的,闹的。
穿着校服的,穿着睡衣的。学校里,教室里,别墅里,花园里。
虽然周思游也记得,圣诞节再往后的几个月,谈厌知道周佳念去向周京业要了钱——尤其知道周佳念把这钱花在哪里——她确确实实生气了。
她站在周佳念与钟情的面前,阴沉了脸端详这台相机。
两个女生大气不敢出。她们真怕谈厌把这台相机砸了。
可显然,那段时间的谈厌脾气有所好转。仔细瞧完相机,也只是抿起一个古怪的笑,瞥钟情一眼。“别紧张,”谈厌把相机轻轻放回桌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这话语气很怪。
但谈厌说话向来如此,尖锐刻薄,不顾及旁人情绪。
是以那时,周佳念并没有多纠结。
——直至思及此处,周思游愕然惊觉,谈厌平淡的嘲讽后,钟情再也没拿起那台单反相机。
所以钟情‘无法拍摄人像’,说到底,还是和谈厌有关系么?
教堂长椅上,周思游隐约失神。
她想到葡萄酒庄后,钟情在车上,熏醉的一句,“谈厌没有说错,我确实是一个……”
一个什么?
周思游缓缓靠上椅背,眼神和心思游离在教堂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谈厌,到底对钟情说了什么?
便是此一刻思索,周思游听见教堂圆顶,噼里啪啦的响动。
好似一瞬的天崩地裂,花窗旁玛利亚的浮雕沉默的双眼,也在这一霎时被照彻。
若有灵动。
于是满天皆是水晶一样的雪籽,洋洋洒洒,抢在天光倾泻前,从空中落下。
耳边是不绝的人语,风里却是空前的宁静。透明的雪籽成了吟唱的跳动的乐符,定格在空中。
巴洛克的珍珠,花窗前轻盈的斑斓的水晶雪籽。
望着这些无以言说也无法复刻的景色,周思游的心弦紊乱,叮咚,叮咚,是凯尔特海边的风笛,控诉谁不甚理智的思绪。
最终,周思游不过在这些绚烂的光影里,见到姗姗来迟的钟情。
摄像组停下拍摄。
“小钟导——您可算来啦!”丁烨笑嘻嘻迎上去,“来看看、来看看,成片有没有达到您的要求。”
钟情于是向她们走过去。
路过周思游时,她稍稍一点头,礼貌一笑。
两人错身。
——‘为什么无法拍摄人像?’
这个问题在周思游喉口打了转,问不出来。
少年时,不论什么犹疑,随口就能问。如今呼啦啦地,她们被隔得好远。
她听见钟情与丁烨讨论镜头,讨论采光,讨论视角,讨论很多很多她插不上话的专业的术语。
周思游索性走出教堂。
被天光照亮的刹那,她恍然发现,《无色彩虹》的拍摄已近末尾。
早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各奔东西。
方铭兴冲冲给周思游抱了新的本子,一个仙侠,片场在横店,与青川湖十万八千里。
钟情又是什么安排?
或许拍摄结束,导演应该还要在后期制作上忙碌一段时间。不过那已经与演员们无关了。
也与周思游无关。
周思游看向黄昏的教堂,靠坐在教堂外草地,沉默好久。
然后干脆躺了下去。
几天后‘姜近’确实有这么一幕戏,是电影谢幕时的场景。她平躺在草地上,远处是日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蓬勃的太阳从山背爬上来,被日光灼伤眼睛也不移开视线。
周思游想,平躺不是偷懒,是提前体验姜近的那种超脱。
她于是盯着远处白云如雾,青山荒芜,群木枝上冰雪销融,心里想着姜近的独白,也时不时掠过自己从前说过的许多话。
她不知道教堂里的拍摄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回过神时,周围已经闹闹哄哄。泡沫板摩擦在草地上,道具组的运输推车拖拖拉拉。
好吵,她想。
才要闭眼,却忽然觉得阴影侵袭。向上的视线被遮挡。
钟情站在草地上,垂着脑袋,盯紧周思游,语气似笑非笑:“怎么翘班偷懒?”
不是偷懒——周思游本想反驳。
开口却是:
“小钟导要惩罚我吗?”
钟情没应,只伸出手,要拉她起身。“起来。”
周思游抬手捉住她的腕。
——却不借力站起,反而使坏,将钟情也往下带。
钟情猝不及防摔在她身上。
“喂……”
周思游没说话,扶住身前人的腰肢,视线在她眉目间逡巡。
四目相对,周遭很闹又很静。静到听见呼吸交缠,纤长的眼睫忽闪,带起心动的风声。
静到听见远山,初春花开的动静,花苞生长,绿芽成新。
也静到,让她们听见耳畔扑通、扑通。
扑通。
是两颗心脏紧紧挨在一起的声音。
第28章
两个人相差的距离,是再半厘米就鼻尖对鼻尖。
钟情微微愣了眼。
面前,周思游压下漂亮的眼尾,眼底一闪狡黠的光。
下一瞬,钟情只见这双眼无限接近自己。
大脑空白一片,她仓促地一躲。却没避开,反而额头撞了额头。
“跑什么?”周思游压着嗓音问,“我又不吃人。”
钟情没好气:“为什么把我拽下来?”
周思游轻轻捉着钟情肩膀,示意她抬头看向天空:“你看那山头。”